蒋大牛逼:“那我看你们卖粮食跟玩儿似的。”
华子:“老蒋,我没想到你会来。就算卖粮,你有多少?队里社员,还有窦保得他们,在加工厂不到二十天就挣了三四百块,顶你们家两三年的收入了吧?不过你就算去,康立梅会用你?别人家已经是大米白面,你和赵老妖还吃贴饼子呢吧?”
米永刚:“大饼子都吃不饱。年前宋村长收粮赵老妖就要下手,差点儿没挨揍。”
蒋大牛逼:“我听说生产队要养猪,收猪。我就是来打听打听。”
华子:“我们那么大个饭店,今天开业就拉走两头猪你也看见了。猪肯定收,但是也得看看用什么饲料喂起来的有没有寄生虫啥的。只要没毛病,谁家养的我们都收。”
蒋大牛逼:“我听老卢说,养猪户免费给饲料?”
华子:“我说你怎么这么积极呢。免费给饲料的别说你,就算生产队那也只是蔡香萍、田淑云、李清华三家试验的。我家、我丈母娘家都没有,你就别惦记了。”
华子一句话把蒋大牛逼彻底封死了。
康立梅看着走出去的老蒋:“捡便宜不要脸。你家那点粮食够喂猪的呀?先把赵老妖喂饱了吧。”
米永刚:“华子,先别管老蒋了。我家芒种要加入生产队,我也腆着老脸来问问。”
华子:“按理说,咱们爷们儿没说的。你几次都犹犹豫豫没加进来,没想想为啥?米雪雁米雪花都进了饭店,为什么你家不在生产队?那是因为在生产队最困难的时候,米雪晴帮了我们大忙。我给她生产队的股份她就是不要。她说是要留做什么科研基金。”
米永刚:“科研基金,那有啥用啊。看不见摸不着。”
华子:“这你就错了。国书记在我家写书大家都知道吧?就是这本《农村经济结构与发展》,第一次出版不到两个月,就再次印刷。当初的版费就是饭店钱支付的,不到半年都赚回来了。再有,没有米雪晴的设计方案,母猪河的大桥下面能开出那么多河滩地,你家那两公顷水稻地就是雪晴姐的设计费!”
米永刚:“原来是这样啊。听你刚才说的,进生产队也得上交公积金。”
华子:“没那么简单呐。生产队这些父老乡亲从买下那台东方红七十五就开始磕磕绊绊跟我换饥荒。接着呢,豆芽坊、议价粮店、加工厂、六台180,三轮车老解放松花江微型市场摊位,他们投入多少钱根本算不清楚啊。就算现在拢账,没一年半载都算不清楚。”
米永刚:“我的天,都算起来这得多少钱?根本没法算。”
华子:“我考虑的是还是人的问题。你一直和大姑爷窦保成在一起,就算你家能进队,大伙儿能要窦保成么?窦保得算是跟队里合作,窦保成窦保住算啥?我觉得当初葛姐在野韭菜沟办那个合作采集组就挺好。谁家多少,明账明算谁都不吃亏。我今天让她来就是想让她把生产队、蘑菇崴子屯儿、野韭菜沟的妇女再组织起来,种完地就上山!粮食不好卖,山野菜可值钱。在饭店,山野菜比猪肉都贵,你们家那么多人,为啥从来不伸手?”
米永刚:“这个……”
葛长缨:“我已经登记十二个老娘们儿了,还没统计生产队的。不过,你丈母娘没报名啊。”
华子:“她这几年让三妞闹得一点心气儿都没了。今年过年都没过好。养猪实验组都没参加,我家都很少去。张丽茹,说说你的想法。也不是开会,随便聊。”
张丽茹:“华子哥,豆芽坊的事对不起你。可是现在豆芽真的不好卖,我家的日子不好过……”
华子:“我知道。豆芽坊主要是张丽秋搞坏的,不怪你。想当年咱们办豆芽坊吃那么多苦,遭那么多罪,我不能忘。生产队的第一笔基金是你和二妞赚来的!这谁都不该忘掉。可是现在,粮食销量不好,议价粮店那边彩霞姐和米雪花都闲着半个身子。本来可以让你去大堂或后厨带班儿,可是饭店每天都忙到下半夜,你孩子怎么办?”
张丽茹:“我男人修家电赚不多少钱,每天蹬倒骑驴卖豆芽。你说还有孩子,我们不能总靠小梁子种地养活呀。”
华子:“你看这么办行不行。农家市场被曲惠贤搞坏了,开春儿蔬菜下来你就去市场。一是卖菜赚钱,二是管理队里的摊位。曲惠田把菜交给满自由之后,剩多少都由你在市场卖。蹬倒骑驴卖豆芽的时代早过去了,还是安心修家电,将来有发展。”
张丽茹:“这个我能干。我……”
华子:“农家市场的摊位,只能你去,生产队从才能免除摊位费,有资格管理。你男人要是掺和进去,不是队里人没资格管理,摊位也要照常收费。”
张丽茹:“嗯,这我明白。”
楚天舒和宋可飞来到蘑菇崴子屯儿的时候,华子已经走了。
三十多吨霉变玉米还存放在小学校的院子里,必须及时处理掉。六七万斤苞米足以养活一个屯子的粮食,他们不敢轻易扔掉。可是这种霉变变色的苞米根本没法变成钱!
宋可飞一看见校园里的粮食堆头就发晕。
听楚天舒的说法,华凌霄早就有心思处理这些粮食。不过村里的事,他根本不想过问而已。
可是现在刚刚上班,华凌霄家里只有他媳妇、儿子,连他小姨子柳二妞都走了。
药材坊已经生火开张了。
再进入屯里,十有八家,都在张罗买种子肥料。用老百姓的话说,今年春脖子短,春耕来得早。过了正月十五就得选种试芽。
两个人坐在车里,各自想着心事。
宋可飞心里暗恨,华凌霄不待见他,这是有意躲着他。
楚天舒也在心里感叹,农村干部必须由有能力的像华凌霄这样农民来担任。像宋可飞这样的城里长大的孩子,不懂农村,更不懂农民,即便有热情也很难干好自己的工作。
农民的工作是以农时为准,而这些干部只以规定的作息时间为准。在农民眼里最重要的是他们脚下的土地,其他不管什么人什么事他们都不在乎。
楚天舒告诉司机:“不能再等了。去县城北门,老知青农家饭庄。”
宋可飞:“去县城?干嘛这么着急呀?”
楚天舒:“你要有本事把那三十多吨苞米处理了,用得着我着急么?学生还剩几天就开学了,你有地方把操场腾出来?老农民就是老实啊,八毛钱一斤苞米,只得了四毛多钱。如果在城里,难道没人会告你诈骗?”
“啊?我这……,楚书记,我这可是为农民着想啊。”
楚天舒:“你还记得国咏梅年前来那一趟么?人大主席虽然不是一把手,却是各级干部的监督机构。她在蘑菇崴子屯儿写书那么长时间,你的所作所为她能不知道?当着我和叶书记的面,华凌霄就问过那个关技术员霉变苞米的事。那时候华凌霄就已经为农民着想了。我也不怕你不爱听,我跟华凌霄合作过,根本啥都不操心。修桥修路盖房,那么多事,我就跟看热闹一样,一天到晚其乐融融。你和白凌云硬生生把我又弄回了青松岭。行,我宁愿天天下乡,可是从学校到卖粮,你们都办的什么事啊?五万多块钱,凭我们这点工资,你赔得起么?”
华子和宗佰威坐在药材坊的正房里,拿着一片片白色带黄芯的中药切片。楚天舒和宋可飞,静静坐在窗边的长椅上看着。
华子拿着几个切片念叨着:“补气之圣药,活人之灵苗也。能入五脏六腑,无经不到。世人只知人参为肺、心经之药,而不知其能入肝,人肾,但肝、肾乃至阴之经,人参气味阳多于阴,少用则泛上,多用则沉下,故遇肝肾之病,必须多用之于补血补精之中,助山药、熟地纯阴之药,使阴中有阳,反能生血生精之易也……”
宗佰威:“呵呵,好学问。人参造假最多,鉴别最难。过去关东专有采参行,都是造假为主,没几个真正的采参人。所以咱们做药材的,没看棒槌先看人。人不对,货不入手。看懂诸参,在药材行才算坐稳了江山。”
华子:“看人参不是讲究五形六体么。须、芦、皮、纹、体,灵、笨、老、嫩、横、顺……”
宗佰威:“一须,长条须,老而韧,珍珠点,忌白嫩;二芦,马牙堆花圆久长,雁脖弯曲线更强;三皮纹,老皮黄褐纹路深,浮浅白嫩定不纯。”
华子:“还有什么,珍珠疙瘩枣核艼,雁脖芦碗文武形,五匹六年榔头红……”
宗佰威:“你真的要配制人参养荣丸?”
华子:“他妈的,棒槌沟白担个好名儿,一家真货没有!”
宗佰威:“呵呵,那是你们大夫的事。我和依依只管摆弄药材。”
华子:“春药材上市,还得弄一台小型的水泛丸的机器。批量制药,都用手摇胳膊能累掉了。”
楚天舒:“华子哥,你能不能给我俩说句话的机会呀?”
华子:“机会?我怎么给?那些霉变粮食又放了半个来月,什么情况你们看了?泥土雪面子能当粮食?你们两位领导,连怎么做价都没定下来,我有什么办法?楚书记,三天后我们种子到货,小学校的燃煤也得运进去。你们那些粮食还得继续堆放?再堆放下去那可真成肥料了。”
楚天舒:“我们就是来问问,你有没有法子卖出去?如果有,我们明天就回去处理。”
华子:“宋村长,我要是没办法,那三十多吨粮食你就不管了是吧?你知道老农民最恨什么人?谁糟蹋粮食谁就是他们的死敌!我们在加工饲料的时候你就该把那些粮食好好晾晒,清除土雪,妥善管理,想办法处理补救。你整天围着安欣的屁股转,转出什么了?人家搭理你么?要不是看在楚书记的面子,你看有没有人告你!”
宋可飞:“华凌霄,你应该明白我也是为乡亲们着想……”
“你他妈再敢说这句话信不信老子抽你!你那是急于捞政绩,盼着离开蘑菇崴子屯儿步步高升!全乡那么多村长怎么就你干出这种事儿啊?别人都不为村民着想?楚天舒在菁华村政绩累累,硬生生被你们拖回青松岭。要是不怕连累更多人老子搭理你才怪。”
楚天舒:“我觉得你应该有办法。”
华子:“那是二十多天前,又堆了这么长时间谁知道会啥样?”
楚天舒:“我在来的路上就想,宋村长不太了解农村的实际情况。我想能不能给他推选个副手,或者治保主任什么的。现在菁华村没有村委会,宋村长不能总不回家吧?让他吃住怎么办呀?”
华子:“你说的这些有一样跟我有关么?我这还忙着呢。”
已经很明白了。华子不是没办法,问题是你的存粮现在怎么样?两个人恨不得插翅飞回蘑菇崴子屯儿。
两个人走后,宗佰威问:“这两个人是农村当官的?怎么就缠上你了?”
华子叹了口气:“人情药理都一样。我这么多年不碰人参,就是因为它真假难辨,偶有真货,也是劣质品。所以我想尽法子用其他药品代替人参,尽管效果差一点,毕竟是真玩意儿。其实说他珍贵,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千年老山参一定有,但长命百岁之人一定没有。他不过是一种普通药材,硬是人为地造出那么多神话。依我看不管什么药材,只要大自然与山川地理契合,就会蕴生精华。比如您见过的鸡头黄精,野生地黄,卡巴裆沟的天麻和咱们去年卖的白芍。人参对环境的要求很特殊很严格,可是这么粗制滥造,不但好东西绝种,新东西也会夭亡。再好的参,你三匹叶就挖出来卖钱,它的药效还是不行啊。”
宗佰威仰天笑道:“我是问你这两个人,怎么又回到人参上去了?”
华子:“我说的也是人。老百姓期盼一个做实事的好官,可是你看那俩人,还没养出药效就出来让他们发挥作用,这不是拿鸭子上架么?好歹这俩还算真东西,您放眼官场不要说真面目,想听一句真话都难啊。鉴别人参的书我没看过,鉴别人的书我看过一些,都是自欺欺人的屁话!”
宗佰威:“天精地华,幽谷芝兰,你才是弥足珍贵的山精老参呐。”
华子:“呵呵,我倒觉得我像一味附子。铁花五毒,能回阳救逆,也能追魂夺命。”
宗佰威摇摇头:“华子,你太小看自己了。对这两个人来说,你是回阳救逆。再看看饭店那边,你是大补元气呀。”
华子站起身:“说到饭店,我想起来了。我下午得去一趟一酒厂,那些苞米只有这一条出路了。”
宋可飞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
华凌霄回到蘑菇崴子屯儿仔细查看了小学校里的苞米,然后和梁老小刘四儿拉走一麻袋,运到加工厂上机器加工成所说的苞米茬子。
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样品走了。
当天晚上楚天舒接到华子的电话,让她和宋可飞确定这批霉变苞米的价格。他将在明天上午九点多回到蘑菇崴子屯儿生产队。
宋可飞这批苞米要是核算成本的话,比大米都得贵十倍!光人工晾晒去除杂质就折腾三遍。他也清楚地看见,如果出手还得到加工场磨去霉皮,破碎成苞米碴子。
他实在没法做主,只能听从楚天舒的。
“卖多少都是赔钱。主要是尽快将这批霉变苞米解决掉,再放下去一文钱不值也就罢了。你的村长恐怕没法干下去了!”
宋可飞也是真给逼急了:“一毛一斤,华子能要么?”
楚天舒:“再便宜就等于白送,这也是你的诚意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