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情若是久长时呀~又岂在朝朝暮暮呀~\"
暮春的御花园里,落英缤纷。
苏祈斜倚在青玉雕花的凉亭栏杆上,一袭月白色纱裙随风轻扬。
她的声音轻缓,语气轻松,仿佛方才的那些话语都是她闲谈的叹息。
她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诗集,指尖轻轻摩挲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那行小字,眼神飘向远处朱红的宫墙。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轻得像是怕惊扰了满园春色。
苏祈没有回头,只是用右手轻轻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绣着金线的玄色衣袂掠过她的眼角,小七在她对面坐下时,发间的凤钗流苏发出细碎的声响。
\"你尝尝?这是宫里新酿的桂花酿。\"
小七执起鎏金酒壶,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玉杯中荡漾。
她今日未着朝服,只简单绾了个堕马髻,倒显出几分少女时的模样。
苏祈翻身坐起时,木凳发出吱呀轻响。
她双手撑在身后,仰头望着亭角悬挂的青铜风铃。
\"如何?翎子她是不是离开了?\"
阳光透过她的指缝,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嗯。\"
小七垂下眼帘,眼中多上些许好奇:
\"那日你究竟同她说了什么?她回来时眼圈都是红的。
第二天便有人告诉我她半夜便离开了京城。\"
凉亭外飘来几片柳絮,苏祈伸手接住一朵,看着它在掌心化开。
\"不过是劝她莫要耽于儿女情长。\"她忽然笑起来,眼尾漾起浅浅的梨涡:\"我说边关的雪比儿女情长好看多了。\"
小七攥紧了衣袖。她太了解苏祈了,这话里分明藏着未尽的言语。
就像当年她们偷看的话本里,侠客远行前总会对心上人说\"待我功成名就\"。石桌上的桂花酿泛着微光,映出她紧蹙的眉头。
\"若是...\"小七的声音有些发颤,\"若是如今朕已功成名就...\"
苏祈忽然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
风铃叮当作响,苏祈收回手笑道:\"陛下该操心的是立储之事。\"她的指尖沾了酒液,在石桌上画着圈,\"想必先帝在您这个年纪,太子都会背儒书了。\"
先帝的太子。
那岂不就是她的大哥?
小七看着石桌上渐渐晕开的水痕。
她想起前些天二人独处的时候,苏祈在御书房陪她批奏折到三更。
那时炭盆里的火星噼啪作响,苏祈裹着狐裘打盹的样子,像极了当年在育婴堂挤在通铺上的光景。
\"芳华说您近来总睡不安稳。\"
小七突然起身,走到苏祈身后为她捏肩。
她摸到单薄衣衫下凸起的肩胛骨——前些时候她还听蘑菇说苏祈吃胖了不少,如今看来这个总是照顾别人的家伙,自己却瘦得厉害。
酒香混着苏祈发间的沉水香,让小七想起了多年前还在下京的时候,王守仁常来时喝的那股酒液。
苏祈的酒杯突然倾斜,洒了几滴在裙裾上。
她今日饮得格外急,白玉般的脸颊已泛起霞色。\"小七。\"她轻声唤道,这是私下里才会用的称呼,\"你还记得前些日子我、蘑菇和你喝酒的时候吗?\"
暮色渐渐笼罩亭台,宫灯次第亮起。
小七望着苏祈被酒气熏红的眼尾,忽然明白她今日为何贪杯。
或许苏祈的意思是...
她们大家一起已经走过来了这么长久的路,其中有人离别有人跟上。
但是如今,大家还在一起...不是吗?
苏祈当时的离开或许是有缘由的,毕竟后来她们也见到了另一个苏祈。
而如今她们这些过往的记忆像珍珠般散落在时光里,被苏祈正一颗一颗小心拾起。
\"记得。\"小七解下自己的披风裹住苏祈,\"你当时选择了离开\"
夜风送来更漏声,苏祈靠在栏杆上昏昏欲睡。小七轻轻将她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发现她眼角有未干的泪痕。
...
或许真正的离别从来都没有长亭外,古道边。
它就像是每个寻常的早晨。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小七看着在自己肩上熟睡的苏祈。
晨露打湿了她们的衣摆,远处传来宫人扫洒的声响。
她忽然想起苏祈在雪地中紧抱的她\"。
芳华提着灯笼寻来时,看见女帝正小心翼翼地为她的帝师调整靠垫。
年轻的帝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用唇语道:\"再让她睡会儿。\"
晨曦中,小七抚平苏祈蹙着的眉头,心想她们终究都长大了。
但有育婴堂的存在,所以哪怕大家天涯海角,也永远都是\"一家人\"!
...
第三十七次失败。
李棘心盯着酒碗里晃动的浑浊液体,数着桌面上被短剑刻出的划痕。每道痕迹代表一次徒劳的尝试——寻找旧部、招募新人、重建据点。风满楼就像他碗中酒映出的那张破碎面孔,再也拼凑不回原来的模样。
\"再来一壶。\"他敲了敲柜台,三枚铜钱从指间滑落。铜钱边缘沾着洗不掉的血渍,是风满楼杀手结算任务时特有的标记。
五年前那个下雪的清晨,信鸽带来哥哥的死讯。李棘心还记得自己当时正蹲在目标家院的槐树上,薄雪覆盖着他的肩头。纸条上的字被雪水晕开,但\"李麒风死于苏祈剑下\"几个字依然清晰如刀刻。
最讽刺的是,那天他执行的是风满楼的最后一个任务。
\"客官,您这钱...\"店小二捏着铜钱欲言又止。
李棘心掀起眼皮。小二立刻噤声,慌乱地把铜钱扫进抽屉。这些年在江湖上漂泊,他早已习惯人们看到风满楼铜钱时的反应——恐惧、厌恶,偶尔还有隐秘的贪婪。
酒壶重重落在面前时,李棘心摸到了腰间皮革剑套的裂纹。这是哥哥送他的十八岁生辰礼,现在和他一样布满时间的伤痕。当年风满楼最年轻的\"影刺\",如今成了游荡在酒馆里的落魄客。
\"让风满楼的大家都活下来。\"
这是哥哥留在总堂暗墙上的血字。李棘心赶到时,血迹已经干涸成铁锈色。风满楼三十七名杀手,最终活下来的不足十人。而这些年他找到的旧部,不是成了官府悬赏榜上的画像,就是像他一样成了孤魂野鬼。
\"听说前两天官府又端了个杀手窝点。\"隔壁桌的商贩压低声音,\"好像是当年风满楼的余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