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如注,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才将茶盏放下,半盏君山银针早已凉透。
他抓起奏折猛地掷入蟠螭纹铜炉。火舌倏然窜起三尺,将御书房梁柱间的浮尘照得纤毫毕现,跃动的光影为他轮廓镀上金边,却在眼窝处投下更深的阴影。
木承平在值房里枯坐两日,案头那盏清茶茶汤早已淡得照得见人影。每日辰时宫门开启的声响都让他指尖微颤,可御前太监带来的永远只是“陛下尚未朱批”这句套话。
温宁还被关在牢中,无法提审齐王,这案子就无法定性。这悬而未决的奏章像柄出鞘三分的剑,寒光映得他如芒在背。
齐王虽被褫夺封号,但终究是皇子。木承平要提审皇子,就等同于在撕扯皇室的遮羞布,哪有那么容易!他在奏折上落下最后一笔时,墨汁在“提审”二字上就凝成沉重的墨痂。
可眼下,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先回府衙等等。
而此时,墨云稷隐在垂拱殿的石柱后,奉陛下之令,暗中观察齐王动向。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即便是血脉相连的父子,一旦牵涉皇权,温情便荡然无存。当他将账册破解后呈到御前,啸元帝便命他率领豸卫司搜查齐王府,寻找脏银巨款,只可惜,那笔脏银早已化作暗处的刀剑,正对准这九重宫阙。
墨云稷并没有点破齐王囤兵之事,这把剑只有戳进啸元帝的心脏,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而帝王与皇子间的疑心便是这把剑上最好的毒药。
果不其然,啸元帝疑心这笔巨款所用何处,齐王的区区贪腐说辞,又怎会骗不过历经权谋的帝王之眼。
陛下给齐王留下一个豁口,齐王就像鱼儿朝鱼饵游了过来,殊不知那只网已经张开了口,就等着鱼儿咬钩。
齐王此刻正把玩着琉璃杯,目光阴狠如炬,思量着接下来的计划。
军饷耗尽,逼宫在即,他必须扫清所有障碍。
“想办法散布谣言出去,本王要引时温宜入彀。”
只要时温宜死在皇帝手里,以战宁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必定报仇。届时墨云稷忠义两难,便是他起事的最佳时机。
“爱情啊……还真是个好东西!”琥珀酒液在杯中流转,映出齐王阴冷的笑意,“再去怡园定下一桌宴,本王要好好款待禄北候。他们越想让水面平静,本王偏要搅乱这池水,越浑越好。”
“是!”厉风拱手退下,关上殿门那一刻,招手唤来暗卫。如今齐王被禁足,他身为齐王身边的近身侍随,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中,这些事,只能交与面生的暗卫去做。
数日后,消息便传入宫中。
时温宜踏着暮色回到紫宸殿,转角处几个宫女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见她走近,几人脸色骤变,如同见了鬼魅般仓皇散去。
零碎的对话还是飘进了耳朵,“他们说燕池亡国,皆因那则关于重宝的传言。”
“哪个君王能抵挡这样的诱惑?”
时温宜默默的走进房间,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入宫受赏那日她就明白,什么功勋封赏都是幌子,啸元帝真正在意的,是胎记带来秘密。只是她没想到禄北侯表面磊落,转身就将此事密报君王。
只是她并不知晓,那夜潜入毓秀阁的,是齐王的人。时枫追出去时,黑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中。她还以为是禄北候不死心,夜里再次来打探。
蔚澜放休沐之日,齐王府的邀请帖传到他案头。
“侯爷,如今齐王正处于风口浪尖,这邀约,您当真要去吗?”陈直紧张的望着禄北候。
“自然要去。禁足禁不住人心,更何况齐王虽被褫夺封号,终究还是皇子。”蔚澜放突然一顿,望着门外,又道:“不必准备车马,本侯步行前去即可。”
怡园刚刚熬过寒症的萧条,今日这场宴席是重新开张的头一桩生意。时温宜虽在宫中当值,临行前却再三嘱咐老掌柜和时枫要好生经营。此刻园中陈设雅致,菜肴精美,酒香氤氲,俨然成了权贵们议事的绝佳场所。
齐王指尖轻叩案几,竟寻不出半分纰漏。
“禄北候,可还记得你与本王之间的约定?”齐王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自是记得。”蔚澜放抬眼,“只是,当初殿下可说的是争储,如今怕不止于此吧?”
齐王道:“你既知本王处境,那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今日约你前来,一是告诉你,蔚将军的真正死因。至于我们之间的约定,本王相信禄北侯听本王讲完这段故事后,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齐王直视对方,缓缓道出二十三年前的秘辛。
“蔚将军奉密旨训练所向披靡的甲胄军,器簿李大人负责兵器制造,三年后,军队养成,分成两支开始执行秘密任务。
啸元帝心胸狭隘,野心勃勃,一心想统一云州大陆众国,便令蔚将军秘密潜入燕池国,以最快的速度,最残忍的方式灭了燕池皇室。
但、斩草不除根,将来必然后患无穷。
那场血洗中漏网的小公主成了隐患。蔚将军深知啸元帝的脾性,知晓此事必会株连九族,便将这纰漏悄悄按下。他原以为屠戮的刀痕终会随时间淡去,却不知在帝王眼里,他们这些染血的刀,注定就是需要抹去的污点。
于是,有了御书房内密谈三个时辰之事。
蔚将军留下遗书一封,证明自己是畏罪自戕,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些看似真情实意之言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客套话。”
“殿下莫不是想说,致我父亲自裁的罪魁祸首是陛下吧?”蔚澜放眉目间凝出的戾气,倒衬得怡园的雅致多了几分森冷。
“那侯爷以为,这爵位为何会落在你头上?”齐王的话像刀子剜在蔚澜放心上。见对方指节发白,他取出泛黄的图纸:“这是乙胄军甲胄图样,从冷宫废后处所得。”
朝野上下皆知,蔚将军死后没多久,御书房内发生剧烈的争吵,啸元帝一怒之下将皇后打入冷宫,并当即下令,此生此世不得踏出冷宫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