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稿悬起的一刹那,棚外原本喧闹的声浪,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住朱雀大街这一隅!
所有人目光都死死钉在那张小小的诗稿上,瞳孔因震撼而急剧收缩!
方才李泰诗作引来的赞叹,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和刻意。
“好一个东风夜放花千树……”
人群中一须发皆白的老儒生,喃喃念出第一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千古绝词啊,简直是千古绝词。呜呜呜…老夫有生之年,竟然能亲眼见到一首千古绝词诞生。呜呜呜……”
一书生无比向往着道:“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啧啧啧,所描写公主府的美宴,是何等令人向往呐。不愧是魏驸马,就连作诗都显得格外不一般!”
旁边的青袍书生感叹道:“哈哈哈…王兄此言差矣。魏驸马所作的元夕词中,画龙点睛之笔,莫过于‘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啊!
明日过后,不知多少贵女小娘,指不定在深闺里吟唱这首词!”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贵女小娘轻声吟哦,目光迷离,“这天地间,或许只有魏驸马懂我们女儿家呐!!”
另一贵女小娘痴迷看着魏叔玉,“哎…突然好羡慕长乐公主,她不仅集万千宠爱与一身,还有位诗画双绝的魏郎君。”
“只希望魏驸马,早日为这首词,配上合适的戏曲。真希望能在皇家珠宝店的展销会上,能见识一番呐!”
…
高下立判!云泥之别!
如果说李泰的诗是浓墨重彩、精工细琢的宫廷工笔画,那么魏叔玉的这首,就是一幅气韵生动、意境高远的泼墨山水!
“好!好诗!!”
“绝了!这才是真正的元夕诗!”
“神童!魏小郎君真乃神童也!”
“好一个东风夜放花千树!写得太贴切了!我……我词穷了!就是好!就是好啊!”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炸裂的喝彩与惊叹!
声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十倍、百倍!
贵女小娘们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俏脸涨得通红,看向魏叔玉的眼神格外不同!
之前被杜荷等人引导的赞誉,在这纯粹而热烈的民意面前,被冲刷得荡然无存!
长乐眼中异彩涟涟,紧握的手心全是汗,只剩下满心的骄傲和激动。
高阳更是跳了起来,拍着手大叫:“魏郎你最棒!”
城阳也掩着小嘴,眼中满是高兴。魏小婉兴奋得小脸通红,与有荣焉地挺起了小胸脯。
彩棚内。
李泰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后彻底变成一片骇人的灰败!
他死死盯着魏叔玉那首悬着的诗,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脸上、心上!
旁边传来山呼海啸般的赞誉,每一句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得他头晕目眩!
杜荷、柴令武、武元庆等人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脸上的谄媚笑容早已僵死,只剩下惊恐和难以置信。
他们看着李泰那铁青扭曲的脸,又看看外面狂热的人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完了…这次他们拍到马腿上!
哎…
以后想从魏王这里弄点好处,只怕再也不可能。
“你…你……” 李泰指着魏叔玉,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羞愤和暴怒在他胸中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引以为傲的诗作,在魏叔玉面前,简直是狗屁不如!
魏叔玉笑了笑,仿佛没看到李泰那要吃人的眼神。他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抬起头,冲李泰露出个极其无辜、也极其欠揍的笑容。
那笑容,在璀璨灯火映照下,明亮得晃眼。
“雀雀哥…”
魏叔玉的声音清脆,轻易穿透周围的喧哗,“承让啦。您看这口水诗,嚼一嚼,有时候也能嚼出点新味道的,对吧?”
“噗——!”
李泰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腥气直冲上来!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剧烈一晃,全靠手死死撑住桌案才没有当场栽倒!
承让?
嚼口水话?
魏叔玉,我李泰与你不共戴天!
“殿下保重!” 杜荷等人魂飞魄散,慌忙上前搀扶。
李泰双目赤红,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狠狠剜了魏叔玉最后一眼。那眼神里的怨毒和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他再也没脸待下去,猛地一甩袍袖,跌跌撞撞地挤出彩棚。
狼狈不堪地消失在璀璨灯海与汹涌人潮中,只留下身后一片更加响亮的、毫不掩饰的哄笑声。
“哈哈哈,魏王殿下…这是输不起跑啦?”
“啧啧,那脸色,比锅底还黑!”
“活该!谁让他手下那帮人那么能吹!结果被魏小郎君一首诗全干趴下了!”
看着李泰消失的方向,魏叔玉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眼底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冷冽光芒。
他轻轻拉着长乐的手:“热闹看完了,咱们换个地方玩?”
长乐用力点头,紧紧回握住他的手,仿佛握住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高阳和城阳也围了上来,小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
魏小婉直接扑过来抱住魏叔玉的腿:“锅锅最厉害!把坏蛋气跑啦!”
“走吧…”他牵起长乐,小小的身影再次汇入流光溢彩的人潮,“前面好像有卖西域烤馕的,香得很,我请客!”
不远处横巷口的马车上,一女子透过窗帘静静看着魏叔玉,眼里露出一种莫名的深色。
“小姐小姐,诗…诗抄过来啦。至于魏驸马的原稿,奴婢也已经买下来,等书生们抄完就会送过来。”
车中贵女淡淡点头,“秋菊,你没有抄一份?”
“嘻嘻嘻…就知道小姐会问,奴婢早就给小姐抄好了。”
俏丽丫鬟吐吐舌头,赶紧将诗词递给她家小姐。
“嗯??”
车中贵女猛吸一口气,“好一个‘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看着自家小姐痴痴盯着手中的诗稿,秋菊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她家小姐太可怜了,虽然拥有荣华富贵,却不能嫁人!
一辈子与青灯为伴。
灯火依旧璀璨,人声依旧鼎沸。
刚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交锋,如同投入曲江池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被更大的喧嚣所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