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真是这样。”秦苍盯了他一眼,然后从怀里取出那包油布,在陈久面前慢慢展开。
那一刻,林间的风都像停了。
油布内,是一叠厚重的纸件。可最上面,并不是情报,不是地图,而是一张照片。
一张合照,拍摄得极为清晰,刘三站在中间,身边的人不是敌人,也不是战友,而是一些……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们穿着杂乱的衣服,脸上戴着奇怪的半面面具,每一张脸都被刻意处理过,可刘三的脸却毫无遮掩,笑容温和而从容,甚至带着某种安心。
“这是什么地方?”陈久低声问。
“这不是地方。”秦苍眼睛眯起,“这是局。”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刘三真正的底牌不是这一叠文件,而是——他所代表的整个隐秘结构,而这结构里每一个人,都像是早已被安排好的木偶,只等某个信号响起,就会自己动起来。
秦苍捏着照片,指尖微微颤动。他忽然感到一股极深的预感,那不是战场带来的生死本能,而是一种,名为“未尽之事”的不安。
照片上的刘三穿着一件平平无奇的灰布夹克,神情坦然,脸上没有半点伪饰的笑意。他的周围,有男有女,老少皆有,却都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头,那种刻意掩饰身份的模糊处理反倒让人觉得更诡异。秦苍盯着照片上的一个角落,那是背景最昏暗的一隅,隐约可以看到一道斜斜的门梁,斑驳上有着模糊不清的涂画。
“你看这道门。”秦苍低声说道,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这是某种标记……不是一般人家会有的东西。”
“班长,你是说……他们是一个组织?”陈久小心翼翼地开口,语气中带着些许困惑与畏惧。
“不。”秦苍缓缓摇头,目光如刃,“他们不是组织。他们是布线的一环,是被串起来的一串灯,刘三不在他们中间,而是拿着电线的人。”
他声音低沉,像是夜风中沙砾摩擦的声音,不带感情色彩,却让人不寒而栗。
忽然,他将照片翻转过来,背后贴着一张泛黄的便签纸,笔迹急促,歪歪斜斜,却异常熟悉:
“秦苍,我知道你会看到这张照片,你一直都比我聪明,但你从不懂人心。我希望你放下枪,来谈一次,真心的谈。我在东谷口下等你,不带人,不设防,时间,今晚子时。”
那一刻,秦苍的眉目一沉,指尖轻颤。他认得这笔迹,那是刘三早些年写请假条时常用的字形,笔锋夹杂着他一贯的粗枝大叶,却藏不住其中一种咄咄逼人的倔强。
“谈?”他低声冷笑,唇角扬起一抹讥讽,“他想谈,他还有脸谈?”
陈久一惊,刚想开口,就见秦苍站起身,身上那种隐忍至极的压迫力如锋般扩散开来,仿佛一瞬间山林都沉寂了。
“班长,你要去?”陈久问,小心翼翼地站直了些,却被秦苍的眼神震慑得不敢动。
“不去。”秦苍转身,脸上那种近乎冷酷的坚定如刀凿般刻在骨子里,“他在赌,赌我还会顾念那点旧情,赌我会在意他留的谜题。但我不是那年带他上山的秦苍了。”
“他这一步不是求和,是投石。”他顿了顿,转头盯着陈久,“他想看我会不会动,会不会带人过去,会不会给他一个突破口。”
陈久张了张嘴,却发现根本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他忽然意识到,眼前的秦苍,比任何时候都冷静,也比任何时候都孤独。
他不是不愿意谈,而是不允许自己在这种时候退让一步。
“我从没把刘三当敌人,但他早就不再是我们的人。”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秦苍的声音轻得像是在对着空气低语,可语气中那种剜心剔骨的冷意,却让人不寒而栗。他收起照片,将油布重新包好,藏入背囊最深处,然后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时间——离子时还有两个时辰。
“你留在这儿。”他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有人来,就告诉他们刘三发了邀请,但我没接受。”
“班长……你真不打算过去看看?”陈久仍忍不住问道,声音带着些许希冀。
“如果他真想谈,他不会留线索,也不会拍照片。”秦苍语调冷淡,“他留下这些,是在拉我入局。”
他抬起头,目光望向远处山脊的黑影,那如同猛兽背脊般起伏的地形此刻在月光下显得异常狰狞。他知道,东谷口一定有人等着,等他的出现,等他带着背包,等他走进那场没有硝烟却满是算计的局中。
可他不去。他不能去。
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他不愿再被刘三牵着鼻子走。
那一夜,秦苍没有合眼。他坐在乱石后守了整整四个时辰,耳朵贴地,心却在翻涌。他听见山林的鸟兽沉寂,又听见夜风带着某种奇异的律动从山脊那头滚过来。他知道那是等待落空的回响。
刘三,会怎么做?
他不去,那人会退还是会攻?会炸毁一切线索,还是干脆选择另一场戏码?
忽然,远处一道火光冲天而起,正是东谷口的方向。
火光未燃之前,黑夜里如同一条潜伏的蛇。如今火光一起,那条蛇终于暴露獠牙。秦苍一跃而起,目光如鹰,盯住了那处火势蔓延之处。
“他赌输了。”他低声说着,喉咙沙哑如石,“他以为我会赴约,却不知道我从未信他。”
“小虎,集合人手,准备突进。”他忽然吩咐。
陈久一惊,“你不是说不去?”
“不是去谈,是去接手。”秦苍低头,声音冷冽,“那是他最后的赌注,赌我会留下。而我,就要从他手里,把这局彻底撕开。”
他转身望向村落的方向,那片依山而建的小村落,此刻沉在夜色之下,屋檐低矮,青瓦泛白,像是岁月久远的残片,一点点嵌进他心头。
小虎带着陈久已经将山坡清理过,确认无人伏击之后,又绕回村边探查过一圈,只留下些老旧的陷马坑和几条早已干涸的暗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