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的时候,继国缘一回到了继国神社。
他风尘仆仆地归来,第一时间就去到继国岩胜的院子。
岩胜接见了他。
弟弟满脸严肃地来到他的房间,手里捧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在见到他的时候,明显松了口气。
继国岩胜奇道:“怎么了?这么晚赶来见我?”
“……”
继国缘一没有说话,他看看一边的侍从,又看看手里的包裹,似乎有所顾忌。
“先退下吧!”
岩胜只好让屋子里其他的人先离开。
“呼——”
继国缘一毫不掩饰地松了口气。
岩胜更加奇怪了。
今天奇怪的事情太多了,他想,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他应该都能平静对待。
而下一刻,缘一走到他面前坐下,将怀里鼓鼓囊囊的包裹放在两人之间,谨慎地拆开。
内容物在烛光中逐渐清晰。
是一只断手。
从肘部完整地脱落,伤口处用细线扎住,因此血液流出不多;
断口很新鲜,能闻到散发出的血腥味道;
手掌宽大,大抵是一只男人的手,皮肤不算粗糙,可清洗得很干净……
缘一向他展示手上的指甲,邀功道:
“我连指甲缝都洗干净了!”
继国岩胜:“……”
做出不可思议行为的弟弟,双眼亮晶晶地看向他,似乎想要得到他的表扬。
继国岩胜:“……”
刚刚的想法还是太可笑了,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继国缘一却没注意到兄长的不对劲,或者说,他擅自将这种不对劲归类到自发的猜想中,于是一切都合情合理起来。
他将人的手臂摆在兄长面前,然后开始讲述起他今日的经历:
他下山后去了城里。
一开始的想法是去赌场蹲守,或者出钱收购——他带了这些年的积蓄出门,对自己的计划信心满满。
可往赌场门口一杵,继国缘一就察觉出计划与现实的巨大参差。
——他是继国缘一。
得益于继国神社在这片区域的巨大影响力,他又是双生兄弟中有胎记的那一个;
他高大的身形,也不是随意一个成人就能拥有的;
脸上的斑纹,耳下的花札,腰间的利刃。
他穿着茜草红的羽织往赌场门口一站,不大会儿,里头的老板就派出打手来,请他进去一叙。
继国缘一:“……”
他拒绝了。
——有奇怪的人在收购人肉。
这样的传言,在市井中未必引起多大的波澜。
——继国家的二少爷,在收购人肉啊!不新鲜的不要!
这样的消息炸开,父亲一定会将有辱门楣的他逐出家门。
逐出家门不要紧,可身为鬼的兄长如果失去照看,那可就糟糕了!
继国缘一板着一张脸,离开了赌场。
他果然还是个笨蛋,把事情想得也太简单了。
可该怎么办呢?
兄长在山上挨饿,如果不好好填饱肚子,说不定还会袭击信徒,事情多了,父亲也会觉察出不对来——他的家庭,他们的家庭,就完蛋了!
从小到大都在父兄庇佑下长大的继国缘一,他简单模式的人生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地狱模式的天堑。
别说跨过去了,只是往下看就要肝胆俱裂!
继国缘一忧愁得不得了。
他没有办法,去到闹市之中,坐在路边的茶摊上,喝着冷茶,一边看着屋檐的雨水滴滴答答,一边观察路上奔跑的来人。
有没有,有没有那种……很缺钱,缺钱到可以出卖肉体的家伙呢?
或者是,故事里才有的传言,可怕的黑店,会将上一波客人做成菜肴招呼下一波客人的那种?
谁来都好,请指引他,该怎么做才能保护好自己的家庭吧!
继国缘一在一片雨声中发呆。
下山之后,天上开始下雨,雨势没有停歇,风势裹挟雨势,暴烈地清洗着大地。
而且很蹊跷,继国缘一无论躲到哪里,总有雨水落在他脑袋上。
进了茶摊也是,头上的一块滴滴答答漏雨。
换一个地方,就会有风带着雨水往脸上刮……
就像是,他惹怒了老天爷,所以神明大人决定给他一点好看!
继国缘一懒得再躲避了。
反正他身体很好,从来没有生过病,也不觉得自己会因为这点风雨生病。
继国缘一在茶摊上坐了很久,始终一无所获。
下山之前,他踌躇满志;
下山之后,他头脑空空。
荷包里塞得鼓鼓囊囊的积蓄,也毫无用武之地——
不!
说不定!
雨渐渐停下来了。
继国缘一等到路上人稍微多一些。
他走到道路中央:
“哎呀!”
一声超级做作的叫嚷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他的钱袋子落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坑,连钱袋子的系带都散开,漏出里头碎银子的光辉。
“我的钱怎么掉了!”
接着的,是下一声超级做作的惊讶大叫。
继国缘一蹲下来,慢吞吞地捡起自己掉下的钱袋子,光天化日之下,将袋子里的钱挑出来点数,金属碰撞,叮叮当当作响,吸引了好多人的目光。
“啊!还好没有差错,我攒了半辈子的老婆本!”
最后一声,超级做作的松口气的感叹。
继国缘一将钱袋子系在腰间,无视周围人灼灼的视线,大大咧咧地继续朝前走。
风住了,雨停了,阳光出来了。
他在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上,又掉了几次钱袋子。
之后,太阳落山的时候,他满怀期待地出城,走上回家的路途。
“结果……没有人出来抢劫我!”
缘一皱着眉,疑惑地和兄长抱怨:
“我明明带了很多钱,完全就是个粗心的笨蛋,大意到不行,我以为,会有很多人盯上我的!”
继国岩胜:“……”
先不说他为什么想要被人盯上,只是……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脸,腰间的刀,还有这一身武士的装束——只有厉害的武士才能攒下积蓄,就算你是笨蛋,别人也会衡量利弊!”
缘一恍然:“兄长说得没错!”
继国岩胜顿了顿,才问道关于眼前断臂的事:“所以,这只手是怎么来的?”
“啊……这个!”
继国缘一挠挠后脑勺,总是显得呆呆的那张脸上,浮现出不明显的红晕来。
他躲闪着兄长探究的视线,尝试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就是……有个恶棍骚扰落单的女孩子,我碰到了,就出手了。”
可是,只看你的神情,就觉得这事儿一点都不简单!
心里有点好奇,但岩胜不是会刨根问底的性格,他仔细打量了弟弟的表现,最后目光还是漂浮着,来到身前的那只人手上:
“所以,这个是那个恶棍的手?”
缘一点头:“没错!如果有力量,就会对弱者施暴,所以我拿走了他的一部分力量。”
这么说来,倒像是正义之举。
这个世道,民不举官不究,入魔的武士在田间地头试刀杀人也不过寻常。
作为武士而言,继国缘一向来品行出众。
可这正显出他今日动作的异常来。
岩胜忍不住问道:“你把人手带回来干什么?”
缘一眨眨眼睛,呆呆看向眼前的兄长。
到现在,迟钝的笨蛋,终于有发现某种不对。
可他下意识、遵循惯性的,同样忍不住地问出声:“兄长不吃吗?”
继国岩胜:“……”
继国缘一:“……”
兄弟俩面面相觑,都觉得对方大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