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去忙。”
“是。”
打发走传信的,崔景看向孟长义,不可置信问道:
“关屯,跟你一个地方出来的?”
孟长义点头道:
“八成是,但我得看到人才能确定。”
崔景笑了一下,又问:
“回家做饭?”
孟长义舔舔唇,对他道:
“村里吃大锅饭,炊煮者男女各一,风雨无阻。我带兄弟们出山后,怕是大锅闲置已久。”
崔景识趣地没打听他所谓的村里有多少人口,但按照伪关山那些人的脏心眼儿,孟长义这一支数量不多不少,女人从哪来的?
孟长义偷听被抓那日,虽然向崔景坦白己方人数多少,去向如何,但没说驻守的小关口里还有逃进去的佃户。
识面易知人,难辨是人心。既然絮儿他们是偷着开荒,那便越少人知道越好。彭英虽给他留下退路,可这样的乱世,谁保证谁说话算数呢?
耿秋憨厚无害的样貌下,可是正经沾染过人血的。不然这一路行来,不知要死过多少回。
孟长义见到他人时,只需要一眼,立刻察觉到兄弟身上有伤。
城外尽是虎视眈眈的两脚豺狼,耿秋活着走到这里是幸运,可却令孟长义和崔景有些为难—城门已是连续多日未曾打开。
松县如同缩起来的刺猬、合着壳的老蚌。相比较于整个县城百姓的安危,耿秋一人,显然不够价值。
人,虽然接不进来,但吃喝伤药总能想办法运出去。
宋丹霞交给他们那些粗浅制作的伤药,在这等时候可是无比珍贵。夜里,趁那些乌合之众盯梢松懈,孟长义通过悬绳送出去一件皮衣,两日的干粮,一葫芦水,还有些药和酒。
县城中百姓因缺少柴和炭,已经开始出现风寒与严重冻伤。孟长义用他们互相熟知的标记,将消息传递给耿秋,让他在城外想办法。
絮儿和金元连拖带拽地将板车弄上一处缓坡,找两块大石头倚住车轮,又将车子用麻绳牢牢拴在大树上,俩人这才坐在地上歇息。
小囡既不哭闹也不心烦,一路上随便给她找点什么就可以玩一两个时辰。
金元不知第几次怀疑:
“絮儿,你说小囡该不会是个呆子吧?”
要不是两人熟悉,换做别人当娘,高低要撕烂金元的嘴。
絮儿抱着小囡,母女俩面对面,小娃儿的头就像那迎着微风的蒲公英。
看着傻笑的女儿,絮儿心里有那么一丝丝发愁,村里好些人都说小囡傻,不然谁家孩子会这么好养?
“金元哥,我算是知道细细学了谁。我女儿会笑会认人会说话,怎么就呆了?”
尚不懂事的小囡听什么学什么,结果说不准“呆”,出口反而更像“爹”。
金元吓得哎哟一声。
絮儿则是笑得无奈,一遍一遍教闺女:
“那是舅舅,不是爹。”
小囡指向金元,稚嫩的脸上带着一点执着。
“呔、呔!”
“哦,对,金舅舅呆是不是?小囡机灵……”
金元抿唇不语,心里暗道:絮儿也有脑子不灵光的时候,女子就是女子。
再出发前,金元检查了车轴,长途颠簸,加上负担重物,让这架本就不怎么新的板车骂了一路。
俩人图路程近,感觉能翻的山头,便将车子上下折腾一趟。实在没把握,便绕着山谷兜半圈。
越来越接近他们从前生活的地方,俩人简单商量几句,便挑着好走的路来行。
自从云家发生一场变故,镇上人人自危。豪强地痞刁民良善人共处在小镇,不说每日鸡飞狗跳也差不多。
姜记极少开门做生意,如他家这样的铺子,在乱世就是别人眼里的肥肉。
没有自保之力,姜临还算聪明,知道上门求助薛良。
筱琴被困在松县出不去,半疯半怒之下,誓要弄死云九。有时候的人和事啊,就跟上天捉弄似的。
云九带着几人东躲西藏,恰巧躲进宋月郎家中。那个明媚巧思的少年,如今皮包骨瘦得脱相,被人用绳子捆着无法动弹。
借月光看去,只一眼,云九便知道这是九重散造成的毒瘾。
云九虽悔悟自己信错了人,但这桩罪孽是他自己犯下的,那么多条人命,他死多少次都无法弥补。
“能坚持这么久,你是我所知的唯一一个,我佩服你的坚韧。”
恍惚的宋月郎已经无力挣扎,内心有恨,却是死寂的疯狂。
云九自顾自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恨我,不止你一个。大错已成……”
云九闭着眼,喉结上下滚动,默默说着: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到过去,我害了那么多人,却还心存念想,想去救一救人,你说,可笑不可笑?”
寒风吹动破败的门窗,云九的懊悔,宋月郎的绝望,筱琴的愤怒,上位者的冷漠和贪婪。苍穹之下,大地之上,还有太多甚于他们之间的因果。
絮儿到平安镇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姜记。
相距上一次相见,姜临添了成熟,少了稚气。见到絮儿他先是喜出望外,紧随的便是担忧后怕。
叙旧过后,姜临带絮儿去看宋月郎。
门内明显的骚臭味,姜临出于习惯面不改色,而絮儿,不过是略微皱了下眉头。
见得宋月郎模样,絮儿难掩震惊。人的死法可以有很多,但让一个好好的少年到这样地步,实在是一种折磨。
“我来替宋姐姐看看你。”
宋月郎眼中有了一点神采,眼珠慢慢转动看向絮儿。
嘶哑的声音从宋月郎喉中传出,然而已经难以辨别声调。
姜临用很小的汤匙给宋月郎喂水,这个过程中,絮儿一直说着关于宋丹霞在关屯的生活。
得知姐姐过得还好,宋月郎应该是笑了的。
他没能听到姐姐和唐越冬的事,要是他在身边就好了,让他们顺利成亲,他该有七八成把握的。
絮儿似是从他的眼神中猜透他想法,说起唐越冬有事出山,不过二人关系亲近不少,该是远远不同于絮儿当初听的那些传言。
躲在暗处的云九,就那么安静地听着。絮儿和姜临不知破院中还藏了人,宋月郎知道又如何?他说话都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