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翰林院飘着槐花甜香,柳禹琛握着狼毫的指节骤然发白。
案前的《永乐大典》卷页被穿堂风掀起,簌簌声里,珠翠琳琅的声响自月洞门由远及近。
“柳大人好雅兴。”落霞公主掐着金线的绣鞋碾过青砖,茜色宫纱在廊下荡出潋滟波纹,腕间九连环玉镯撞出清越声响。
“听闻你前日校勘《仪礼》时驳了太傅的批注,倒要让本宫见识见识这惊世才学。”
她指尖划过满架典籍,鎏金护甲在檀木上刮出刺耳声响。
柳禹琛垂眸起身,月白襕衫随着动作扬起墨香:“殿下谬赞,臣不过依着先贤注疏……”
“住口!”落霞猛然挥袖,案头笔洗应声落地,青瓷碎片溅上他雪白的袜履。
“柳禹琛,你当真狂妄,真当我大清朝满朝无人!”公主丹蔻染就的指尖几乎戳到他眉心,腕间龙涎香混着胭脂味扑面而来。
廊外传来窸窸窣脚步声,数位翰林侍讲交头接耳地探头张望。
柳禹琛后退半步,目光扫过廊下窃窃私语的同僚,喉结微动:“殿下息怒,真理不辨不明,微臣绝区此意。”
“呵,\"落霞突然轻笑,银铃耳坠晃出冷光,她转身面向逐渐聚拢的人群,广袖拂过博古架。
“诸位大人可知,这位柳大人前日竟在御前直言,说本宫举荐的江南织造人选不堪重用!”
她忽而红了眼眶,纤指指着柳禹琛,“分明是因着本宫拒绝他的求娶,便公报私仇!”
柳禹琛瞳孔骤缩,神色却坦然:“君子行事,问迹不问心,微臣并非刻意针对……”
“够了!”落霞甩下绣帕,珍珠流苏在他脚边炸开,“无需多言,本宫心中有数,望柳大人好自为之!”
待那抹茜色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柳禹琛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廊下老翰林们纷纷摇头叹息,有人低声道:“得罪了公主,这仕途……”
柳禹琛弯腰拾起碎瓷,锋利的棱角刺破掌心,血珠滴在《永乐大典》的“礼”字上,洇开一片暗红。
……
落霞公主府。
琉璃盏里的沉香袅袅升腾,将花梨木屏风上的鸳鸯戏水图熏得朦胧。
落霞公主攥着帕子的指尖发白,朱红蔻丹在鲛绡上掐出细密褶皱,望着上座身着玄色蟒纹常服的太子谢逸风,突然垂泪。
“皇兄可知,今日在翰林院,柳禹琛当着众人的面羞辱我……”
谢逸风转动着翡翠扳指,烛火在他眉骨投下暗影。
他轻抿茶盏,漫不经心道:“妹妹莫要气坏了身子,那柳禹琛不过是……”
“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迂腐之辈。”落霞突然拍案而起,鎏金护甲重重砸在青玉案上。
“当初皇兄允诺助我,如今他娶了旁人,还三番五次驳我颜面!”她踉跄着上前,鬓边珠花随动作乱颤。
“难道皇家颜面,就任由他践踏?”
谢逸风目光微沉。
他同样对柳禹琛颇有微词,要不是柳禹琛确实真才实学,他日后继承大统,需要股肱之臣,他哪里容得下此人!
谢逸风不喜柳禹琛,可惜他得用的的新生势力太少,父皇对柳禹琛赞誉有加,他也不好太过针对。
那李轩倒是听话,只是不是柳禹琛对手,非但不能给对方添堵,还差点坏了他的好事。
谢逸风眼神晦暗,终有一日……
他回过神来,看到落霞此刻眼底翻涌的恨意。
回想起落霞对柳禹琛的情意,不由试探。
“妹妹当真舍得?”他突然握住她颤抖的手腕,琥珀色瞳孔映着摇曳烛火。
“那柳禹琛的策论连父皇都赞不绝口,日后朝……”
“日后?”落霞猛地抽回手,指甲在他掌心刮出红痕。
“我二人已绝无可能。他既不识抬举,我便要他身败名裂!”
她抓起案上茶盏狠狠摔碎,瓷片飞溅在谢逸风靴面上,语气中带着一丝哀求。
“还请皇相助!”
谢逸风盯着满地狼藉,忽然轻笑出声。
指尖摩挲着被抓出的红痕,他想起密探描述的柳禹琛——每日卯时便在书房研读,连鬓角沾了墨渍都浑然不觉。
这样的人,若是彻底折了羽翼……
“妹妹莫急。”他起身将落霞鬓边散落的珍珠簪子别好,动作温柔得仿佛回到儿时。
“父皇看重柳禹琛,皇兄还需要寻找机会,一击即中。”
落霞破涕为笑,睫毛上还凝着泪珠,却已重新戴上那副明艳的面具:“还是皇兄疼我,我等你好消息。”
她倚在谢逸风肩头,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眼中闪过毒蛇吐信般的寒光,“柳禹琛,你我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