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朱漆门楣,李轩立在窗前,望着檐角垂落的水帘出神。
玄色锦袍上金线绣的云纹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案上摊开的账簿被烛火映得通红,墨迹未干的亏损数字像针一样扎进眼底——三万两白银,足够填满城外新修的护城河。
“哐当”一声,青瓷茶盏重重磕在檀木案几上,飞溅的茶水在账簿上洇出深色痕迹。
李轩忽然想起半月前范府宴会上,范聿恒身着月白织锦,手持羊脂玉扇,谈笑间便将他精心布局的绸缎生意搅得支离破碎。
那双含着笑的丹凤眼,此刻想来竟比这雨幕更凉。
李轩猛地转身,玄色广袖扫落案上镇纸。
他忽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临安首富又如何?本官身为知县,还不是我动动手指就能......”
话音戛然而止,他望着掌心的纹路,仿佛看见范聿恒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雨不知何时停了,新月爬上飞檐。
李轩解下腰间玉佩抛向空中,碎玉坠地的脆响惊破寂静。
他弯腰拾起半块残玉,在月光下细细端详:“既然不能在商道上取胜......”眼中闪过寒芒,“那就让这临安城的天,变一变颜色。”
三日后,范府绸缎庄前忽然响起铜锣声。
八名官差腰悬长刀,红缨帽上的铜饰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领头的捕头展开公文,粗粝的嗓音穿透人群:“奉旨彻查账目!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绸缎庄内顿时乱作一团,伙计们手忙脚乱地收拾账本,绸缎匹匹滑落,扬起漫天彩雾。
范聿恒握着翡翠扳指的手微微收紧,月白长衫下摆被穿堂风掀起,露出腰间暗绣云纹的月白绦带。
他望着堂中翻箱倒柜的官差,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倒要看他们能翻出什么花样。”
接下来半月,米行、茶楼、钱庄接连被查。
每处店铺前都站着面色冷硬的官差,来往客商远远望见便绕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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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府后院荷花池畔,范聿恒望着水面上破碎的月影,将手中的金丝楠木折扇折成两段。
竹骨断裂声惊起池边白鹭,却惊不破他眉间凝结的寒霜:“李轩,你既不肯罢手,范某便奉陪到底。”
斜阳将李府照得金红一片,李轩倚在雕花紫檀榻上,指尖慢悠悠摩挲着鎏金茶盏。
盏中碧螺春腾起袅袅热气,映得他眼底笑意愈发幽深。
窗外传来管家通报声时,他甚至未抬眼,只轻抿一口茶,任由茶香在舌尖漫开。
“大人,范府来人……”管家话音未落。
“我道他们能忍到何时。”李轩唇角勾起,玉色的茶盏重重搁在檀木几上,溅出的茶汤在海棠纹桌布上洇开深色痕迹。
他忽地起身,月白中衣外随意披着墨色大氅,金丝绣的暗纹在暮色里泛着冷光,“让他们在花厅候着。”
穿过九曲回廊时,廊下灯笼次第亮起。
李轩望着自己被灯光拉长的影子,想起前日在街上偶遇范府绸缎庄门可罗雀的模样。
往日车水马龙的街口,如今只有零星几个小厮在清扫落叶,招牌上的鎏金字被雨水冲刷得有些黯淡。
花厅内,范府管事垂手而立,藏青锦袍上还沾着雨渍。
见李轩踏入,慌忙行礼:“李大人,我家老爷……”
“贵府最近可是风头无两。”李轩漫不经心地打断,斜倚在太师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叩着扶手。
“连着半月,满城官差都围着范府打转,当真是热闹。”他故意拖长尾音,望着管事骤然发白的脸色,心中涌起难以名状的快意。
管事额间渗出薄汗,喉结动了动:“还望大人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李轩猛地坐直身子,广袖扫过案几,青瓷笔洗应声落地,“本官不过例行公事,范府若立身正,何惧之有?”
李轩一派大义凛然:“范爵爷的为人本官自是信任,只怕是有些宵小行事无所顾忌,坏了爵爷声誉。”
他眯起眼,看着管事扑通跪地,眼底浮起猫戏老鼠般的玩味,“回去告诉你家老爷,放不放过他。”
李轩停顿一下,玩味一笑,俯身逼近,声音低沉如淬了毒,“全看本大人心情。”
管事不可置信抬头,看李轩神情不似作假,狼狈离去。
李轩走到窗前,夜色中,李府的飞檐如巨兽獠牙刺破苍穹。
他望着远处范府方向明灭的灯火,忽然大笑起来,笑声惊起檐下夜枭,扑棱棱飞向沉沉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