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她对苏诫都没说过,太沉重,太私密了。
一讲起来,便如滔滔流水不断不绝,行间字里全是亲情的珍贵。
听话的两人中,怜她心苦的苏诫泪眼婆娑。
甘于赴死也要保证重整山河大计不出差池的心渐渐挣扎着燃起,
他突然不甘死了。
——他还没有让他的妻过上一天好日子,她这些年过得这样苦,就配得一个新婚丧夫的结局?
他不忍心。
家国远景重,重不过此刻她坠落的眼泪。
可是……
被池胤控制后,他预料到自己凶多吉少,已经把生的机会放弃了。
现在才来反悔,为时晚矣。
活过来的心于是逐渐冷寂。
眸中覆着一层“罢了,命该如此”的堕落、倦怠、没出息的意味。
这边池胤听了长姊心诚意真的话,心泪融血泣下。
和他相像的乌黑透着蓝的琉璃眸子里泪泽漾漾,心疼得他多想抬手为她抹去。
不,他已经决定好的事,不能因为她两言三语就改变。
他是温文尔雅极好相处的池公子没错,但他现在是东曦山庄的主,五六年来受过的苦他不说,不代表那些事没有发生。
不能宽谅苏诫的不是池胤,是映。
“是这里对吗?”血鸠剑锐利的剑尖挑开披散的衣襟,停在苏诫左胸心口位置,“当年他的刀是从此处穿过的对吗?阿姊?”
云渡转头,见苏诫唇齿紧咬,倒吸冷气。
胸前,剑尖已破开他皮肤。
血自伤处蜿蜒而下。
“阿胤——,不要,他已经是你姊夫,我们已经拜过天地了,你既在意阿姊感受,就别让我新婚便成为嫠妇,好吗?”
“你们拜过天地啦?!何时的事?”池胤诧然,质问。
“在红叶林。你打伤他离开之后。我们点烛燃香,告过皇天后土、故亲仙魂的,你不能杀害他。”
“呵呵,无亲友见证的礼叫什么礼,我是池家如今的家主,我不同意。你们的关系不成立。你尚是闺阁女子,我会为你重新物色更好的夫婿。”
“你竟然验我身!你怎么能这样做!你什么时候做的?你这样做把我当人了吗?”云渡激动,愠怒。
池胤:“阿姊莫生气,我没有在你未允许的情况下冒犯你——”
“那你是怎么验查我的?”
“那夜握你手腕时。”
“握手腕?”云渡恍然大悟,那夜她确实把手给他了,“摸脉就能知我私密?!”
池胤:“这没什么,你不知我的还多着呢,等结果了这个虚伪小人,我慢慢同你说。”
说罢手上又施力。
“呃……嘶……”剑尖往苏诫身体里再深入两分。
血流更多且急。
瞧见苏诫默然承受惩罚,额汗涔涔痛苦的样子,云渡终于对寻觅多年才得重逢的弟弟发脾气:
“够了。我他当年杀的是我,我都原谅他了,你还想怎样?”
“你到底是有什么怨放不下,我来替他受。”
言语间,猛一把抓住饮了苏诫血液的剑,抵在自己胸口:
“来,杀我。你们一个个的,一个没想我好过,你们都是干大事的,我却是个阻碍。”
火气一上来,突然看谁都不顺眼:“都是死过的人了,我死了你们就各自安生吧。”
“我也不要接手谁的累死人的事业,更不要在谁的关爱中安闲享乐,你们就当没有我这个人好了,不要把我当成甘愿受罪的由头,也不要把我的苦难看得比你们的命重要。”
“你们要做正事,我可以舍命相助,”看向苏诫,“但我不想操心。”
看向池胤:“我要报仇,我自己可以做,不需要谁把心思全放我身上。”
“我很累。我才用近一年的时间了解了一个曾恨之入骨想除而后快的坏蛋,听了他的解释,原谅了他,气都还没缓过来,还像做梦一样恍惚,我不知下了多大决心才开口要嫁给他。”
“礼才成,我竟然‘意外’与至亲重逢,你们可懂,那一刻我竟切身感受到了幸运是何感觉,我自喜,认为从那一刻起,我的生活将重新变得幸福。”
“一觉醒来,我仅剩的最爱的亲人他却要杀了我深爱的夫君,我要如何面对这一切?”
“一个两个,你们都极会伪装,都骗得我不分南北东西。”
瞥了眼苏诫,此刻越过他,不将他的话,只针对池胤:
“你能主动出现与我相认,我不可形容的高兴,可为什么要算计?”
“明明在红叶林里就知道我们,你却特意换了个样子才来见。”
“你说你是映的朋友,我们都担忧你有难言的困难,你身上一点武功看不出,便想你是否受制他人,我们该怎样帮你,怎样说话才不引起你反感,我们好不容易才重逢,害怕极了再失去你,小心翼翼。”
“你呢,不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露真容给人看,就是装作山居隐士将我们绑来东曦山庄。”
“多少年了,你躲得可真好。白袍银发,红巾裹面,武林至尊,神秘莫测,这样的你谁能想到你就是西河池氏的小公子?”
“若你能早一些现面,何至于我们会出现此刻情景?”
“若你能早一些现面,你就会知道承谏世兄不该成为你剑下魂,而是你愿鼎力相助的伙伴。”
“既劝不得你收手,且就把我这条无足轻重的命祭于此罢。”
“如此,我便看不见爱人与亲人自相残杀,落个眼净。”
“之后,随你们谁死谁活,随这天地是盛是衰,将不再与我有任何干系。”
说罢,生而婉媚的眼中落下决绝的泪。
紧握剑锋的手心,鲜血滴滴坠下,打在明净的白玉地,绽开朵朵艳红梅花。
看着面冷如霜视死如归的阿姊,池胤心乱如麻。
那一滴滴从云渡手心滴下的血滴滴嗒嗒好似全坠进他心间,荡开层层涟漪。
他纠结如揉皱的纸团,紧梆梆的,感觉喘息困难。
他有点想妥协了。
目光微抬,看见苏诫那无怨无恨死样的瞬间,他缓缓才淡下去的怨念火上浇油陡然高腾。
恶狠狠剜了他一眼,视线落回云渡身上,道:
“今日这场伐奸大会原本是为阿姊报仇举办,阿姊既不领情,决心要护这猖贼性命,那好,那便把你之仇先放一边,来算算我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