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百谷山脉的那一刻,凛冽的朔风迎面扑来,卷起细碎的雪粒,在灰褐色的冻土上簌簌滚动。
刘燃眯起眼,抬头望向天空——那里,一只苍鹰正盘旋于铅灰色的云层之下,双翼舒展如刀,在冷冽的晨光中投下一道锐利的剪影。
即便相隔数百丈,他仍能感受到那双鹰眼的注视,冰冷、锋利,像一把无形的匕首抵在脊梁上,让人感到一阵的不寒而栗。
——鹰师。
刘燃猛地勒住缰绳,胯下野马嘶鸣着扬起前蹄,溅起一片碎雪。
他回头看向桑晓月,声音低沉:“他们追上来了。“
桑晓月点头,笑起来,“真没想到,执行这种任务的,居然是我们这种小喽喽。居然能够被草原人大名鼎鼎的鹰师亲自追踪,真是,荣幸啊。”
说着,桑晓月的脸上竟真的浮现出一抹满足的笑容,甚至微微有些激动。
只是,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面色变得发白,而后又涌上一层红晕,她忽然狠厉道,“干他娘的!”
旋即,桑晓月仰头张开双臂,迅疾如风般若挽弓般向着那支大鹰发出一箭——在想象中。
他们这次只带了卡牌和特质食物,根本没带别的累赘物品出来。
安在依然在她身边,提醒道,“我们要快些出发了,晓月。”
他们十二人出发,经历过两场厮杀之后,如今只剩六人。
桑晓月回首,看到身后不远处,山林晃动,而后十几点豆大的人马自那白雪山脉中次第行出。
为首一人却不急着追来,反而远远地,朝着桑晓月他们抬起左手,伸出大拇指,缓缓在脖间划过。
他的眼神阴鸷如刀,脖颈昂扬,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仿佛在宣告一场早已注定的猎杀。
桑晓月的眸光从远方收回,看向身后依然勒马跟随的几人,而后看向刘燃。
刘燃也正好看向她,他咧嘴一笑,笑容平添几分娟狂,“79这会儿应该也出山了,我们撑的越久,任务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
他的笑容一直都很好看,自信又昂扬。
桑晓月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
只是回身,抬手道,“出发。”
六骑呼啸向前,这就是他们的计划。
以最快的速度通行至小骨山、燕岭,不管最后还剩几个人,剩下的,与留在那里负责接应的人会合后,继续向前。
而同时在他们的身后,终于追踪而来的草原人也在同一时间挥鞭,向他们追杀而来。
天空带一些苍白的蓝,艳阳初升,这个早晨却依然意外的冷。
天穹之上,一只苍鹰唳鸣着,盘旋在寒冷的空气中,锐利的眼睛中,一直倒映着灰褐色又打落着霜白的土地上,两队骑兵纵横掠过的光景。
天穹之下。
十几骑正追逐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追逐竟杀。
寒风呼啸着自前方迎来,却被少女沉稳通红、甚至有些开裂的面颊撞碎,她的眸光坚毅不带有一丝的怯懦与犹豫。
在眼底,却倒映着曾经,她这一路走来经历过的一幕幕。
那似乎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一座大山,一个她甚至到现在连它名字都不知道的世界偏僻角落里,一个老人慈祥地微笑着,把一只刚猎到的野兔塞到了一个脸颊冻得通红的女孩手里。
“晓月,给你。”
小女孩好奇地把野兔翻来覆去地来回转,而后看向那个小小的伤口,惊呼道,“爷爷,你好厉害啊!”
只一只小箭,爷爷居然就把这么狡猾的一只肥兔子给抓住了。
“嘿嘿。”老人得意一笑,“想学吗?”
小女孩眼睛亮晶晶的,不住地点头,开心地几乎要跳起来,“想学!晓月要学,爷爷教我!”
“好,哈哈,爷爷教你!”
......
“晓月,晓月,你在哪?”
时间转眼之间便过去多年,遍地枫红的大山中,一个妇人正双手拢在嘴前,大声呼喊着谁的名字。
“婶婶,我在这儿。”
少女慵懒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中年妇人抬头望去,左手抬起遮蔽着有些刺眼的阳光,却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平躺于于枫红掩映之中。
妇人无奈道,“晓月,回家吃饭了,你爷爷叫你呢。”
女孩懒懒道,“不回。”
“晓月——”妇人拖长了尾音,“你爷爷也是为你好。”
“我不过就是想出去外面看看嘛。”一说到这事,躲在枫红之后的女孩就来气。
妇人甚至能想到她嘟嘴的模样,“山里好无聊,明明旁边就是城镇,为什么不让我下去看看?”
妇人无奈道,“山下危险,晓月。”
“山里也危险。”
女孩儿毫不客气回道,“娘娘,山里可有野兽,那不是普通猎人能对付的,村子里为这儿事死人可不少!”
妇人叹息一声,她想对晓月说,山下其实死人更多,却无从开口,她毕竟还只是个孩子,不知道外面世界的险恶。
“孩子。”
到最后,妇人摇头笑了笑,忽然仰头道,“娘娘在山下有几户亲戚在,看你也到了上学的年纪,你要是想,我托人去给你问问,能不能在山下去上上学?”
“上学?”一阵惊喜的呼叫。
旋即,那妇人只看见那漫天红枫叶在一阵摇晃中簌簌而落,这时光太美丽,又晕眩,让她不由得脸庞上浮起一抹微笑。
山啊山,谁少时没有向往过外面世界的旷野?
扑通一声,一个小小的、眼眸中却泛着调皮狡黠光芒的女孩儿已经俏生生地立在她身边,她伸出手指,笑道,“娘娘,那就说定了哦~”
“好,说定了,能回家吃饭了吗?”妇人无奈地笑着,与她结下所谓的约定。
少女一蹦三尺高,“当然好了,晓月最喜欢的娘娘!”
......
出了大山,女孩儿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卡牌,还有一种力量,叫做源力。
山里的人不该成为山脚下商贩中口中用来奚笑的野蛮人,女孩曾经很多次想到。
她渴望这种力量,虽然自己买不起卡牌,但是在日复一日的努力感应之下,居然还真的让她摸到了源力的一丝门槛。
你渴望力量吗?
在很多个寄人篱下的深夜里,女孩儿经常被这句话折磨地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可以获得更多,如果可以,她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去获得更多。她希望大山里的人们可以走出大山,她希望,爷爷娘娘们都能够过得好一点。
因此,当她走在街上,看到了来自长城的募兵令时,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已经确定了,这就是她要去的地方。
她几乎没和任何人说过这件事,一个十几岁女孩的决定,不在意的人只会给她平添麻烦,在意的人却会伤心。
除了那个叫安在的家伙,因为他也是学校里的异类,于是他们很自然地就成为了朋友,只是安在总很羞涩,这让出生大山的女孩儿一直不是很满意。
男儿家,怎么可以这样犹犹豫豫呢?
那天她连夜赶回了大山,轻轻推开门后,爷爷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他应该是睡了。
山里有雀鸣声不时响起,更显得万籁俱寂。
黑暗中,女孩来一张凳子,坐在做饭的大锅前,呆了许久后,找来自己曾经打猎用的短刀,又打来水,开始轻轻地磨刀。
或许那根本是多此一举,因为女孩忽然好笑地发现,原来自己的眼泪,也可以拿来磨刀。
她磨啊磨,直到天光熹微。
生火、做饭,熟练的流程,在山下她一点没落下这些本事。
饭菜熟后,她轻轻掀开锅盖一角,让它们也透透气,而后只带上自己的短刀,就悄悄地掩上门出发了。
不知为何,在下山的一路上,她总感觉身后有谁一直在看着自己。
可每次回头时,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晨雾中朦胧的山影。
晨光初升,大山渐渐地开始一点点复苏,一片光与暗的朦胧中,她立在山前。
明明前方是一片未知的迷茫,她也忐忑、不安,甚至有些害怕。
在此刻,女孩却忽然觉得安心。
因为她忽然想到,爷爷一直都是山里最好的猎手。
女孩儿知道,爷爷在那一刻,一定有在山中悄悄地看着自己。
她终于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