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慌忙上前低声喝止:“噤声!速去禀报丞相!”
侯景闻讯疾至,步入殿内,命人上前仔细查验。
确认萧衍已死,他冷眼扫视殿中宫人宦官,厉声道:“陛下晏驾之事,若有人走漏半字,尔等都别想活命。”
随即令道:“来人,将遗躯置于舆辇迁朝阳殿,速迎太子出永福省!”
五月丙辰,梁武帝驾崩,终年八十六岁,前半山的朝阳破云,却是残烛陷风雨。
他的一生明昏参半,亦是凡人而已!
在王伟、陈庆的监视下,萧纲只得按侯景要求如常临朝,连为父亲哭泣的资格都没有
至夜深人静,才敢掩声哭泣。
七岁的萧大圜缓缓来到萧纲身边,稚声问道:“父亲,您怎么了?”
萧纲心头更是苦楚,自己能还活几日尚不能知,实不忍幼子最终跟着自己一道赴死——他还那么小。
张开双臂拥着小儿入怀,口里喃喃念道:“为父一定设法,让逃出去!”
“父亲,那您呢?”
萧大圜刚经丧母,父亲又这般说,心头一酸,也跟着哭了。
有些事他还不能全部明白,但又似懂非懂!
“不要哭,你还这般小,定要好好长大,看遍这人间。”
而今之计,唯有父亲出殡才能将送出幼子。
木韩晔轻挽着秦姝的手臂,穿梭在邺城的街市上,还是大早,城门刚开。
长明渠水上满是扁舟系在石阶旁,她少见船上叫卖的贩子。
一食摊小贩盛出一碗馄饨,玲珑剔透,汤面浮着油星,娴熟的抓上葱末撒上,点点翠绿,看着都口馋。
木韩晔少见江南吃食,不由扯了扯秦姝胳膊。
“想吃?”秦姝笑问。
木韩晔急急点头,于是二人寻了张空桌落座。
等待的间隙,驼铃叮当。
回头只见五六头骆驼驮着高高的丝绸捆垛,在粟特商人的牵引下缓缓穿过长街。
过往在柔然时,也总是绮娜领着她,穿梭在有粟特人的集场上。
挑选波斯的宝石链子,江南的织锦绸缎。
不由溢出一阵感伤。
不多时,小贩端来两碗馄饨,摆上台案:“二位娘子,刚出锅的馄饨,小心烫口嘞!”。
招呼一声后,又回去吆喝叫卖了。
“小心烫,吹着吃!”秦姝舀起一只馄饨,轻轻吹气。
木韩晔也吹了吹热气,小心地尝了一口,还有些发烫,却鲜得令她眼眸微亮,忙向秦姝点头。
二人用过馄饨,沿长街信步而行。
在往前就是高澄的大将军府了。
秦姝脚步微顿,垂首不语,
轻轻拉了木韩晔,转而折入旁侧小巷,向斛律光邺城府邸行去。
斛律光的府邸本就在高澄府邸南面的里忠里,若从将军府前正道右转,路程反倒更近些。
纵然心中牵挂他的安危,可木韩晔的出现,叫她难以抹去一切记忆,仍不想面对高澄。
斛律光疾步奔向府门,当值守禀报秦姓娘子寻他,他便知道来者定是秦姝。
见到秦姝的一刻,眼中漾起笑意,迎上前去。
瞥见她身旁静立的木韩晔,脚步不由得一顿,欣喜中掺进几分迟疑,惊愕。
简单问了一句:“阿姝,你是来寻大将军吗?”
“我,我想看看无忧,听说你给那孩子取名无忧!”
斛律光含笑点头,
又才问道木韩晔:“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让你晋阳等着吗?”
木韩晔只将秦姝的胳膊挽得更紧些,侧身躲至她身后,尽管斛律光从来没凶过她,但她还是有些怯怕他会指责。
“她放不下无忧,明明是你做得不对,为何反过来质问她呢?”秦姝帮着木韩晔说了一句。
斛律光并未多言,先将二人引入府中,随即吩咐侍从带无忧前来。
秦姝静立一旁,见木韩晔急急上前将孩子揽入怀中。
低头细看时,只觉得那眉目间依稀能窥见出与绮娜相像,却怎么也寻不出半分与北秋相似的模样。
斛律光长叹一声:
“你瞧瞧她这模样,我实在是别无他法。简直如同母狼一般。”
秦姝诧异望向他。
斛律光却仍自顾自地说下去:
“孩子该学语了,木韩晔又不能说话,她又能容得旁人照料无忧,我又何至于此?”
秦姝闻言又望向木韩晔,心头不是滋味。
“阿姝,你如今将她带来......我倒真是束手无策了。”
“这不能怪她,她只是谨记着对公主承诺......”
秦姝缓步上前,轻轻从木韩晔怀中抱过无忧。
孩子却仍朝着木韩晔的方向倾身,咿呀声中竟清晰地唤出一声:“阿娘!”
木韩晔先是怔在原地,随即眼中涌出泪意,溢出又哭又笑的哽咽声。
这一幕,让斛律光眼底也现出欣喜。
“木韩晔她唤你阿娘!”
秦姝将孩子抱出几步,试着将孩子放在地上,说了一句:“无忧啊,去寻你阿娘!”
孩子轻颠颠的步子迈向木韩晔,倾入她的怀中。
斛律光声音低沉了几分:
“是我嘱咐乳娘先教她唤‘阿娘’……却不曾想,她见到你才肯唤出这一声。”
看着木韩晔泪光闪烁的双眼,语气又温柔了些:
“你既来了邺城,往后便由你照料无忧。只是莫再赶走旁人了。”
见木韩晔含泪点头应下,他只愿这一次,她真能放下心结,不再为无忧离手的每一个瞬息惊惶不安。
命人安置好木韩晔后,斛律光才问道秦姝:“阿姝,你是专程送她来找我的?不是来寻大将军的?”
“我本是想寻子惠的,半路碰上了木韩晔,才来寻你!”
“那我带你去寻大将军!”
“不用!”
她答得干脆利落,倒叫斛律光一时怔忪,眼底浮起几分讶异。
“听说他要出征颍川,我心底担忧,可他所作所为,却让我,不想去面对他。”
斛律光眸中闪过一丝愧疚,当初赵北秋的行迹是他透露给杀手的。
十七岁开始,他如同哥哥一般看顾着高澄长大,到如今的唯命是从,他压抑了太多自己的感情,只将效忠刻进心底。
他不知道怎么去替高澄辩驳,毕竟他也是帮凶。
秦姝抬眸望向斛律光:“明月大哥,若他此番出征......能否将我编入行伍之中?”
当年高澄征讨山胡,自己亦曾随军暗护。
倘若此次能亲眼见他平安归来,她才能真正安心离去。
斛律光凝视着秦姝,目光中泛起复杂的情愫。
忆起多年前在军帐,她轻轻挽着高澄的手,伏在榻边浅眠,烛火为二人镀上一层温柔的轮廓。
那时他只觉,他们能这般相伴她便是幸福。
而今才明白,原来她最大的痛苦,亦是源于髙澄。
他没劝她去见高澄,只道:
“大将军命我留守邺城,此次出征我无法随行。
寻常营队还是有些不便,不过有女兵,专门衣袍缝补、炊事杂役,不如将你编入其中?
但我会特别交代,不让做那些杂事。
离出征还有些日子,那......就住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