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安民这小子莫非开窍了?
张饮冰看着眼前态度大变的年轻人,嘴角勾出了浅浅的弧度。都已经给自己交投名状了,总该让他尝点甜头不是?
想到这里,他不再提起柴机厂的改制业务,而是拍了拍郑安民的肩膀,“王藏锋推荐了永安县委经工副书记薛楼同志。他现在已经代理县政府工作,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会接任县长。”
郑安民点了点头,脸色晦暗不明。良久,才表态道:“我坚决拥护市委决定。薛楼同志在招商引资和产业培育上拥有较为独到的见解,对永安的县情也较为熟悉,相信他能挑好县长的担子。”
这种离任表态一般只是装个样子。事实上,郑安民很是瞧不上这位中专学历的永安土包子。虽然薛楼挂着分管经济工作的副书记的名头,但县政府负责的相关财政事务,郑安民始终没有让薛楼插过手。
相应地,薛楼也对郑安民引入造纸企业的提议表示反对。由此,二人的关系也始终不冷不热。
只是张饮冰并没有纠结于县长的人选。他话锋一转:“只是到目前为止,由于组织人事上的安排,市委都还没考虑好谁来接任王藏锋同志空出的永安县委书记一职。我已经和陈不平同志讨论过,实在不行的话,把岗位空两个月。”
由于此时距离届中调整还存在将近一年的时间差,再加上永安县特殊的经济地位,因而市委组织部很难从现任的领导中抽调出能够在履历和能力两方面都完全达标的干部。
这一点郑安民早有预料,但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领导那句话中的隐含条件:短期之内,市委极有可能不会任命永安县委书记!
结合张饮冰要求自己配合工作组,尽快将柴机厂卖给中船工业的要求,他已经能猜到这位副书记在暗示自己什么了:只要能配合好他的安排,说不定就能顺位接过王藏锋空出来的位置。
想到这里,郑安民的胸中泛起了波澜。张饮冰已经明码标价了,就等着自己做这个一锤子买卖!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真踏上了这条路,就意味着……
就意味着与老领导康乐彻底决裂!不仅如此,自己还会成为石梁官场上家喻户晓的三姓家奴。哪怕是张饮冰这位新主子,多半也不会对自己抱有完全的信任。
但是眼下的局面已经不足以让他再犹豫。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郑安民一咬牙,直截了当地说道:“中船方面提出的要求,我已经看完了。不论是裁员还是债务置换,我都愿意配合他们的工作。”
但愿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市委副书记,能够在康乐倒台之后,抢到足够多的话语权和政治遗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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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柴机厂干部食堂内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陈东莱端着餐盘,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他的步伐轻盈而谨慎,仿佛生怕引起他人的注意。
然而,尽管他已经尽量低调行事,但他的身影还是被不少职工认了出来。这些职工们脸上露出惊讶和紧张的神色,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似乎对陈东莱的出现感到有些意外。
就在陈东莱快要走到大厅角落的时候,几名面容略显苍老的干部突然快步迎上前来。他们手中拿着水果和饮品,满脸笑容地拦住了陈东莱的去路。
“陈部长,食堂发了点水果,我吃不完,就寻思着给您带一些……”其中一名干部将手中的水果放在了陈东莱的餐盘上。
“部长,食堂给的饭菜太多了,我一个人根本吃不完,您帮我分担一些吧。”另一名干部接着说道,顺势把一个铝制餐盒放到陈东莱的餐桌上打开。饭盒飘出阵阵香气,里面竟然全是色香俱全的红烧肉,一看就不是食堂师傅做出来的。
“这是我老家寄来的江阳白茶,味道非常好,您一定要尝尝鲜!”一位小老头的脸上浮现出谄媚的笑容,将一包茶叶递到了陈东莱的手中。
自从组织部新成立“人员配置优化办公室”以来,整个柴机厂都陷入了一种紧张的氛围之中。上至党委委员,下到一线的车间操作工,每个人都如临大敌,生怕自己的名字会被加到组织部第一期两千人裁员名单上。
这种恐惧和不安在职工们的心中蔓延,使得他们对陈东莱这个组织部的部长格外关注。毕竟,他掌握着决定许多人命运的权力。
来柴机厂报道一周,没有上演老油条欺负年轻领导的戏码。所有柴机厂的大小干部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这位来挂职的组织部长可不简单,他不仅是市长的秘书,更是市委派驻柴机厂工作组的重要成员。以目前的形势来看,他的地位几乎仅次于厂长郑安民;如果再夸张一点说,甚至可以与郑安民平起平坐。
匆匆吃完午餐,陈东莱叫来食堂经理,简单吩咐了几句,让他自行将桌上堆积如山的饮料罐和水果收拾妥当。随后,他拎起公文包,步履匆匆地朝着办公室走去。
然而,就在他刚刚踏出食堂大门的一刹那,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突然如疾风般冲了过来,紧紧抱住了他的双腿,哭诉道:“陈部长,我家真的已了揭不开锅的地步!您就高抬贵手,大人有大量,保住我家老头子的工作吧……”
在陈东莱的身后,几名组织部的工作人员匆忙地赶了上来。其中一名寸头小伙子显得格外急切,似乎急于向新领导展示自己的工作成果。他满脸谄媚地对着陈东莱说道:“部长,您看,这家老太婆的丈夫已经从一线岗位上退下来四五年了,但他的编制却一直挂在二车间,还领着工资呢。前天优化办在核查职工名录时发现了这个问题,所以就立刻把他的工资给停掉了。”
陈东莱面无表情地听着年轻人的汇报,然后冷漠地瞥了一眼站在面前、哭得泪眼婆娑的老人。老人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满脸都是悲伤和无助。
陈东莱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波澜,他淡淡地对老人说道:“离职补偿会在一个月之内发放到你的账户上,请你多留意一下厂区正门的告示栏。”
他径直转身离去,留下老人独自在原地哭泣。像这种场面,他这周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原先泛滥的同情心早就被消磨到一点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