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风声,顾霖的手掌落到青年身上,力道并不狠戾,相反有些轻柔,看向身前年轻哥儿,郑颢那双深色眼眸罕见的出现些许迷茫。
就算青年面色如常,顾霖也看透对方心中所思所想,他抬手轻按在对方肩上:“把我想成什么人,你从小到大,我动手打过你?”
当然没有。
回望对方那双看向自己,温和带着微许恼怒的浅棕眼眸,郑颢心下想到,顾叔性情温和,遇上胡搅蛮缠之人都会先礼后兵,即便那人不听,顾叔也不恼怒,只会命人把对方好好请下去,怎么会动手打他。
刚才坐在原处,迎面面对顾叔的巴掌,郑颢之所以没有慌张,一是觉得顾叔不会打他,还有……
他略微低眸,就算顾叔一时气急挥手打他,郑颢也没有想过躲避。
只要是来源于顾叔的,无论好坏,他都愿意承受。
见对方不说话陷入沉思的模样,顾霖移动双手捧起对方下巴,郑颢感觉下颔力道微重,接着,他便被迫抬起头来。
他与顾叔对视着,下巴难以动弹,无法做出躲避的动作。
顾霖低眸:“是不是觉得委屈了?”
一句看似简单的话语,却蕴含着年轻哥儿的关心,他语气低缓朝郑颢询问着。
面对这般温和贴心的顾霖,郑颢恍惚了一下。
见青年沉默不答,顾霖没有尴尬,他继续开口,对身前青年道:“我知晓你难受,小安没来之前,家里只有你一个,我所有的心神不是放在生意上,就是投放在你身上,小安来了后,你觉得他分去我对你的注意,感到不舒服对吗?”
郑颢没有回答亦未反驳。
不同赵嫂子余哥儿等人,顾安在他眼里,一直以来都是碍眼的存在,即便他打算将对方培养为继承人,也没有改变这样的想法。
因为顾安在某种程度上和他太像了,幼年时同他一样孤苦无依,受到顾叔的怜爱,长大后,顾叔的注意力仍会时不时分散给对方。
即便知道顾安对顾叔没有别的想法,郑颢仍放不下心中的警惕。
在他眼里,凡是接触顾叔的男子,无论少年青壮,还是老年都应警惕,尤其是少年人,郑颢眼中划过冷然,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少年人心思有多狡猾,为了靠近心悦之人,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他自己也是这样走过来的。
不知晓身前沉默青年短短几息内想了这么多,顾霖话音一转,语气严肃:“我保证,我从来没有因为小安忽略你,你也能感受到……”
郑颢知道,可并不妨碍他不喜顾叔过于关注顾安。
迎着青年凝视着自己,宛若能把他看透的目光,顾霖道:“真要论起来,我投放在你身上的心神最多,我们相依为命走过来,这一点谁也代替不了你在我心里的位置,况且”
顾霖脸上露出微许无奈,移开放在青年下巴上的手掌,掌心抚在对方脸庞,轻声道:“你是我男人,你和小安身份不同,我将他看作孩童,难免多关怀些,你也说了,小安日后会是你我继承人,怎么连这醋都要吃,嗯?”
郑颢神色不变,手指微动。
顾霖见此眉间微动,移动指尖到青年眉眼,而后低首亲了亲。
不得不说,顾霖十分擅长抚平青年的不悦和嫉妒,一席话加上一系列安抚的动作,郑颢的神色和眉眼微微松缓,就差松口了。
心下划过些许无奈,顾霖凑近青年耳边,开口说了些什么,郑颢眸光微动,衣领下的脖子染上微许红意,可看着对方平静如常的神色,顾霖没有发觉郑颢不对。
他起身正要微微朝后退去,忽然,腰上缠上一双铁臂,顾霖抬眸看向青年,见对方仍注视着自己,没有放下手臂的打算。
顾霖没有继续后退,一道灵光从他脑海划过,在郑颢目光下,顾霖不退反进,顺着腰间那双铁臂坐在郑颢腿上。
俩人面面相对,只隔几指距离,呼吸间,顾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呼出的气息与青年炙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为寂静的屋内添上几分暧昧。
面对此情此景,郑颢难以保持平静,他向前微倾身子,顾霖身子一顿,没有向后退去,感受着青年愈发接近自己,炙热气息打在他面上。
顾霖嘴唇微张却被郑颢堵上。
温热落在唇上,顾霖慢慢闭上双目,许久一吻毕,青年退开时,顾霖掀开眼皮,浅棕色双目蕴含着水汽看向他。
郑颢开口,嗓音低沉喑哑:“顾叔的意思,我明白了。”
于顾叔而言,他是对方的男人夫君,顾安是小辈,顾叔关心顾安是出于长辈的关怀并无其他用意。
而他不同,想到自己的身份,郑颢觉得顾叔说的对,他不该与顾安斤斤计较,顾安是他们俩人的继承人,他应表现的大度些。
一场还未酝酿成型的争吵,不过一刻钟内全然消散。
当顾安领着人进屋上菜时,丝毫没有感觉到俩人为他起过争执,他看着郑颢同顾叔贴身而坐,虽然俩人并无暧昧动作,但每次对视相望时,情意浓浓不分你我。
等到了用饭时,下人退出屋子。
顾安亲眼看着青年知府为顾叔舀汤,顾叔持筷给对方夹菜,俩人你来我往多回,直至好似感受到他的注视,顾叔停下动作,回望郑颢一眼,俩人才停下来。
当着顾叔的面,郑颢转首看向顾安,开口问:“最近跟着叶先生学习学问和处理公文感觉如何?”
不同于和顾叔说话的温和缱绻,面对顾安,郑颢语气冷淡下来,就好像对方是自己的下属般。
顾安持筷动作一顿,心中没有被青年关心而生出的温暖,相反,对于郑颢莫名的关心询问,他感觉十分怪异。
他没有表现出来:“一切都好。”
见眼前俩人对话这般僵硬,顾霖不知道该是无语还是无奈,明明岁数相差不大,偏偏弄的跟父亲教训儿子般。
他抬眸示意郑颢,让对方不要像训下属那样训顾安。
郑颢不觉得他对顾安的态度有何不对,时下,长辈教导小辈多是如此。
但顾叔在前,他语气微缓道:“遇见难题时,多请教叶先生和武师傅,但不能太过依靠他人,等你能独当一面时,我派你自己去处理要事。”
顾安点头应是。
书房。
看着折子上的内容,叶阔放下奏折,抬头看向坐在桌案后的青年知府:“主公真的决定好了要将土豆种子和它的种植之法献给朝廷,这奏折一递上去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郑颢低眸:“能让百姓填饱肚子,先生不高兴吗?”
叶阔微微摇头:“主公能心怀天下,将黎民百姓放在心中,在下感动不已,但把土豆献给朝廷,最后得利的是世家豪族,百姓想要吃上土豆,不知得等到何时。”
最开始得知土豆产量时,叶阔不是没有想过要说服青年知府将土豆献给朝廷,但按照他所说那样,土豆献给朝廷弊大于利。
“先生勿慌。”
郑颢道:“我既决定将土豆献上,便不会做不利自己之事。”
叶阔闻言,想到对方心胸城府,确实不会莽撞行事。
放下心来,他略微好奇:“主公怎会临时起意,想要将土豆献给朝廷?”
为何?
郑颢隐藏在桌案后的手指微动,想起赵大根等人逃难到幽州府后,顾叔虽然白日表现的一如往常,但夜间入睡后时常做梦,郑颢靠近顾叔,能清晰地听见对方不断呢喃道别吃人,别吃人。
迎着叶阔眼中的好奇与探究,郑颢一脸正色:“先生常言民为贵,民为社稷之本,日日在先生言传身教下,我深受影响。”
叶阔闻言,神情一顿,目光落在青年知府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意,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京城,御书房。
屋内熏香飘渺,办公的桌案上堆积着如小山高的奏折,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另有许多奏折放在他处。
乾元帝批完一本请安奏折,而后从旁边拿起新折子,当看见奏折上的内容,原先因着批改奏折许久,渐渐疲惫的心神重新精神起来。
他目光如炬一目十行地看起手上奏折,随着时间推移,他握着奏折的手掌愈发用力,好似看见什么大事一般,但奇怪的是,神情逐渐松缓下来。
待全部看完后,乾元帝放下折子,沉肃多日的神情难得放晴:“好一个幽州府知府,不愧是先帝留给朕的能臣,朕刚登基一月为各处灾情苦恼,愁心粮食时,幽州府知府便为朕分忧。”
见陛下龙颜大悦,伺候他多年的贴身太监虽不知奏折上写了些什么,但知趣附和:“恭喜陛下喜得良臣,郑大人虽远在边疆之地,仍忧陛下之忧,愁陛下之愁。”
乾元帝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此时,一位高大身影没有经过太监通报,堂而皇之地走进御书房。
看见对方,乾元帝并未对对方的逾越感到生气,高远抱拳行礼,在乾元帝笑着说道免礼后,他起身面带好奇问道:“陛下为何事高兴?”
没有觉得对方刺探帝心,高远是他连襟,皇后的妹夫,自己能够顺利登基,对方功不可没。
他朝对方招招手:“你过来看这份折子。”
高远顺势上前,接下乾元帝递过来的折子低首看起来,而后,他抬头神色震惊:“陛下,奏折上所言为真?”
乾元帝:“此事不可能作假,幽州府知府献上土豆前,已在幽州府试验多次,确认无误后才将土豆献上来。”
想到这里,处理了许多反对自己,背叛自己朝臣的乾元帝微微感慨:“土豆如此高产,有益于大乾江山与黎民百姓,明章立了大功,朕得好好想要如何嘉赏他。”
闻言,高远神色微变,郑颢如今已为一地知府,且是先帝故意派往地方,留给乾元帝登基后提拔的官员,乾元帝想要嘉赏对方,除开给对方升官进爵外还能如何?
现下经过夺嫡之争,乾元帝对着朝堂诸臣疑心颇重,高远因为辅佐有功幸免于外,深受乾元帝信任,得以在朝堂上拉帮结派,组成自己的势力,怎会允许一位颇受帝王看重的能臣回京,分去帝王的信重。
心下这样想着,高远没有直接说出来。
乾元帝考量好后道:“明章连立两件大功,抵御北蛮守住城池,以及进献高产粮种,此番将他调回京城,朝臣也无话可说,恰好吏部左侍郎一位空缺,明章回来后也能帮朕肃清朝野。”
说到这儿,乾元帝想到之前郑颢主持的税银案搅起满朝风云,虽然税银案涉及他的人手,但作为储君和帝王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身为太子,他允许手下人贪赃枉法,作为帝王,这天下都是他的,他不允许有人糊弄他。
从前觉得郑颢不会做人,不接受任何人的拉拢,可做了帝王,乾元帝格外喜爱这样的忠臣,难怪先帝看重对方。
乾元帝笑着道:“整顿吏治是他最为擅长之事。”
见乾元帝谈起对方,语气略带熟稔调笑,高远心下危机渐深,越发坚定不能让郑颢回来。
依照陛下对他的看重,等对方归京,朝堂上哪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高远低下眼眸,遮住眼底暗色道:“陛下召郑大人回京,恐怕有些不合时宜。”
乾元帝看向他:“怎么说?”
高远:“镇北侯手握数十万大军,先帝派郑大人前去幽州府,亦是为了制衡镇北侯,臣听闻郑大人已经逐渐插手军中事务,此时召对方归京,再派监军前去,怕是难以监视镇北军。”
“你所言有理。”
乾元帝渐渐冷静。
“依你看,朕该如何奖赏明章?”
高远唇角勾笑,因他低着头,乾元帝没有看见。
他低声说了几句话供对方参考。
乾元帝听后,略微低眉思索,片刻后道:“这些奖赏不够,幽州府总兵在位多年,无甚功劳,郑卿能者多劳,便让他兼任总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