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十八年八月,周帝自麓山返回皇宫,以抱病休养为由取消大大小小所有朝会。
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面对如浪潮般涌入龙涎殿的奏折,周帝实在无法,只得松口将国政大事暂时交由六皇子谢隼代理。
此意再明显不过,满朝文武亦心知肚明,看来离周帝奉出传位诏,退下皇位颐养天年不久矣,而谢隼众望所归将成为下一任大周皇帝。
三日后,曾在麓山南苑意图谋反的五皇子谢湛被押往京乐皇陵。
押送队伍共两百六十八人,皆是禁军骁勇善战者,不过此刻却万分戒备,只因眼下他们穿行在一条乡间小道——
数日前雷电击中官道旁的柳树,倒塌之时致使路面塌陷,再者就是积水漫延,车辆难行,既已出京城便再没有中途折返的道理,更何况所押送之人虽是罪身依旧还是皇子,不想夜长梦多,思来想去,禁军头领决定取顺昌县外的捷径前往京乐。
与官道不同,乡间道路杂草丛生,茂林重叠。
风过之后,隐于暗处的数十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已紧紧盯上了这支蜿蜒行进的队伍。
马蹄踏折了一截枯枝,惊起林间飞鸟。
骑马在前的禁军将领突然地抬起手来,全军登时停止前进的步伐,副将神情紧张地一勒马∶“将军,听闻顺昌县时常有流寇出没,眼下咱们没有走官道,恐怕是已经被盯上了。”
流寇作乱大多为人为财,不至于见到朝廷的兵马还赶来送死。
“只怕不是流寇这么简单。”禁军头领回头盯了眼队伍中间的马车∶“加强守卫,将人看好。传令下去,加快脚步,速速前行。”
然而就在这时,林间忽然传来数道破空声,落进队伍中,炸雷般地引得马匹惊慌失措,与此同时,一波波人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林间涌出。
禁军头领勒紧缰绳,强力稳住身形,本能地回头一望,沙尘四起已然不见后边的情况,转眼看向身旁副将,令道:“快去查看!”
喊杀声越来越近,沙尘尚未落下,一道白刃劈头而来,禁军头领长枪回挑,刺穿来人的咽喉,瞬间几滴热液泼溅上脸。
再顾不及其他,禁军头领驱马行至队伍中段,数十流寇正与他的精兵厮杀在一处,那副将想靠近马车而不能。
禁军统领握紧手中长枪,凌空横扫,两三下便将两名拦在跟前的两人胸膛划破尺余口子,怒气冲冲地掀开马车帘,马车里哪里还有人。
果真是冲着五皇子而来!
禁军将领眉头一拧,瞬间反应官道的路面塌陷绝非偶然,只是想不到对方竟然能算准他急于将人送至京乐皇陵而折取的顺昌县小道。
“可看见人往哪处逃了?”
“没、没看见。”
眼下沙尘环绕,确实难以看清外边景象,只是弄丢了人,这随行而出的两百六十八人都得死。
禁军统领:“将舆图给我!”
副将来不及抹掉满脸的血污,从腰间扯出舆图呈上。
禁军统领凝目一扫,片刻,指着舆图道:“召集兵马分三路去这几处搜寻,你与我去这里。”
谢湛被两人带到密林深处,还来不及喘上一口气又被推上马车。
马车朝前行驶,一双柔荑玉手将他稳稳扶住:“五殿下。”
谢湛抬头,对上视线后轻笑了声:“是你?不要命了么,怎么还敢回来?”
被关押的日子他便听说了,袁氏满门皆被捕入狱,唯独找不到那最小的公子袁陵,大概就是觉得他谋反一事成不了,老早就跑得远远的了。
谢湛拂开袁陵的手∶“圣上不要我的命,顶多是罚我去守陵,而你就不同了,在他们眼里你始终是袁家的人,得满门抄斩。”
“我知道的,今日护送殿下到安全地方,长州便离开,绝不会连累到殿下。”
谢湛当即发出一声冷笑∶“你还在图什么?”
袁陵咬了咬下唇,缄默不语。
“以前你接近我,无非是想要依靠我在你们袁家站稳脚跟,而今日你不顾一切从官兵手里将我劫下,还以为我能东山再起?”谢湛道∶“别再做梦了,输就是输了。”
袁陵摇了摇头,从旁拿过一个紫金雕花木箱,递了过去∶“这是我为五殿下准备的,应该够殿下过一辈子了,还有我在平阳镇买了一处宅子,那里地靠大周边境也最为隐蔽,待去前面县城安全后再行水路过去——”
不待说完,谢湛攥住袁陵的衣襟,将人抵向车壁,木箱坠地发出金银交错的脆响。
谢湛盯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袁陵下意识握住谢湛的手腕,却不期然看见双手发青的勒痕,想必这月余来的日日夜夜都是被人绑住手脚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地方。
袁陵心头一痛∶“我知道殿下宁愿死也不想去守陵,所以自我收到消息后便去筹谋了这一切,我要救殿下才行。”
“为什么?我对你还有什么用?”谢湛看着袁陵水亮的双眼,半晌,松开衣襟,一瞥满地的金锭银票∶“我没什么用了,别来招惹我,滚得越远越好。”
是的,袁陵足够聪明,凭本事隐姓埋名安然度过一生不是没有可能,又或许袁陵无足轻重,久而久之朝廷便将他淡忘了也不一定。
但他不同,圣上下令要他去守陵他就得去,今日他逃了,活着便是永无止境的颠沛流离,即使死也要见尸才会安心,只因他是皇子。
他突然觉得,有这么个身份真是累赘,至少现在是。
他再看了袁陵一眼,起身叩响车门,谁知车厢骤然一晃,渐渐停了下来。
袁陵提高警惕∶“出了何事?”
车外无人应答,车内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已有了不好预感。
谢湛的目光自袁陵身上缓缓挪动到车窗,车帘掀开的瞬间,只见一剑刃直插了进来,他忙揽住袁陵堪堪躲过,从另一边破窗而出。
却没能带着人再往前逃出一步。
此时此刻,另一道剑光急速落下,架上了他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