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姬聪明识时务,她眼里有自己的孩子,她到底弃暗投明,不愿苟活在“魏太后”的阴影之下,做个无用的傀儡。
她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该活着,该为自己的孩子谋一条活路,这才是这混乱的世道中,头等要紧的事了。
在那咕噜噜的“春姬”的低唤中,春姬的嘴唇也曾轻轻启开,也曾翕动了几下,但到底没有应上一句,没有给这一身血的魏罂一句宽慰。
没有如往日一样叫上一句,“大王”。
阿磐暗暗叹了一声,她想,这时候的殷氏该收手了,该认罪伏诛,该为她的子孙留一条活路了。
可殷氏没有。
愣怔了好半晌的殷氏才回过了神来,望着百官越发伏低了的身子,急切切地跺脚叫道,“那又怎么样?晋早就亡了!如今是魏国!是魏国!是魏国!”
她想起来自己还留在殿外的后手,浑身惊颤着蓦地扭头,命道,“还等.........”
她大抵要大喝一声,号令她布在殿外的人手,“还等什么!还不快动手!”
只可惜。
只可惜等她扭回头去,发现她最后的棋已全部被晋君的人拿下。
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便是于适才那呼啦啦的弃袍声中,殿外妇孺的惨叫也不过在须臾之间就戛然停住了,取而代之的是苍啷啷一声声拔刀的铿响。
不过是电石火光一闪的工夫,那些伪装成婢仆的杀手就已经全都成了死棋了。
当年萧延年都不曾在谢玄面前讨到便宜,占得上风,何况一个深宫的妇人。
只有殷氏,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她自己最后的死士能在这最后的关头出奇制胜。
也不,也许不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许不过是溺水之人垂死的挣扎罢了。
那妇人再没有了适才的胆魄,说得飘飘忽忽,毫无底气。
整个人都晃晃悠悠,如失魂魄,无力地笑了一声,一双眼睛怔怔地打量起阿磐来,“难怪,你穿成了这幅鬼样子啊。”
是了,这一身素色的长袍,早该引起殷氏的警惕,可殷氏自恃棋高一着,压根不曾把这素白的袍子落进法眼,更不曾放在心上。
妇人怔怔问道,“凤玄,你这是,要与我清算了?”
听得晋君冷嗤一声,“孤与魏氏的祖宗算账,还轮不到一个外姓妇人!”
是,适才殷氏能上桌清算,因了算的是家仇,如今要算,算的是国恨,殷氏到底不过是个跳梁的小丑,谢玄又何时把这小丑放在了眼里。
再不必说什么,晋君复国已是理所应当。众人莫不摘去魏氏朝堂的发冠,毕恭毕敬地朝着晋君跪伏了下去,山呼了下去,“晋君,万岁,万岁,万岁。”
那妇人兀自失神,也兀自喘着,眼睛从阿磐身上扫去,又扫向了这庙堂的大殿,喃喃问了起来,“魏氏的祖宗?”
听得晋君冷声命道,“魏氏奸贼,弑杀晋君,篡夺晋国的天下。孤命,掘了魏嗣陵寝,押魏氏牌位进殿谢罪。”
魏嗣不是旁人,是三家分晋时候魏人的先祖。
候在殿外的将军高声应和,这便挎刀领命而去。
殷氏吵嚷了半日,到底有一句话是对的,晋国的王政,该奉还了。
那苦撑了半日,也强撑了半日的人殷氏踉跄几下,恍恍惚惚地瘫倒在地,一双婆娑的泪眼望向晋君,哭诉得碎心裂胆,要朝着晋君爬去,“凤玄!你是要逼死我,逼死我的儿孙啊!”
是。
没错。
殷氏罪行大白,本该万死。
晋君低沉冷冽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响,“罪妇殷氏,殿前赐死。”
殷氏闻言面色骇白,如丧胆游魂,在这庙堂之上瘫着,战栗着,大声求饶,“不要!不要!不要!凤玄!不要!不要!求你了.........凤玄啊!”
谢韶与司马敦上前来拿,殷氏便赖在地上极力地挣扎推搡,“滚开!滚开!吾是魏国的太后!太后!滚开!滚.........滚开..........”
她还要朝着自己随行的侍卫与宫人下令,“来人!来人啊!来人!吾是大魏的太后!太后!谁敢对吾不敬!放肆!放肆.......滚开!”
只可惜,她的懿旨已经再没有人敢领了。
她进殿时带来的那些侍卫啊宫人啊,她安插在殿外的那些杀手啊死士啊,全都被押在地上,身子着地,脸也着地,一个也爬不起来。
阿磐望谢玄,谢玄长眉蹙着,许是这一头的白发,这一身的缟素,许是这半日庙堂之中耗费心神,那张丰神俊逸的脸泛出了几分苍白的颜色。他这时候,大抵已经乏极了吧。
可这宗庙里的事,还是没有最终的了结。
料理完魏罂,殷氏,还要料理魏氏几个先祖。
料理完魏氏,还要料理赵氏,哦,对,赵叙此刻还押在后殿,等待晋君的传召发落。
还有那齐楚燕列国的国君王后,此刻也不知道安置在何处,料理完魏赵谢罪的事务,大抵还要有一场盛大的宴饮,把魏赵的罪行昭告天下,也请诸国观礼,就在今日做个见证。
大抵要忙上整整一天,他可会犯起头疾呢?
在殷氏的哭喊声中,莫娘来了。
莫娘是专门照看二公子谢密的人,因此她从后门进殿的时候,没有人去拦她。
莫娘真是个不起眼的人啊。
她进殿的时候垂头躬身,悄无声息地就来到了阿磐身旁,就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南平公主带走了大公子,夫人快去看一看吧!”
阿磐心里咯噔一声,浑身发麻。
是,这大半日过去了,没有听见谢砚的消息。
她能抢先一步拿住魏甲,难道就没有人能于暗中挟持住谢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