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那位纳兰将军,之所以能充任燕勇团练使,是因为当年抵御吴逆北伐军之时立过战功......”萨布素终于开了口,不知是在给身旁的戈什哈们解释着,还是在安慰着自己:“听说当年这位纳兰将军,带着一堆余丁,众军皆溃、天寒地冻之下,一路跋涉北撤,建制未散,沿路还救了许多余丁的性命,抚远大将军都就此上疏称赞过......”
“纳兰将军......据说在八旗子弟之中算是有才干的,想想也是,若是纳兰将军是个纨绔子弟,以他那么深厚的背景,纳兰中堂又怎么会安心让他这个儿子到黑龙江这么偏远的地方来?”萨布素缓缓吐了口气,摆摆手到:“无论如何,还是那句话,如今我们在纳兰将军手下当差,小心谨慎的伺候好这位将军就行!”
众人不再多言,默默的押着粮车继续前行,就这么走了一阵,前头的探马回来报告那江东岸的忽里平寨即将到达,萨布素的心里头又是一阵七上八下,策马小跑起来,他心里已经做好了面对一个难缠上司、甚至需要自己来收拾烂摊子的心理准备。
然而,当他策马登上台地,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猛地勒住了缰绳,怔在了原地,这处他以前因巡边也曾路过几次、只有几十间破败土屋茅舍、死气沉沉的小小屯点,此刻竟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放眼望去,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建设场面,大量的木材从附近的森林被砍伐运来,堆积如山。新挖的地基沟壑纵横交错,数百名兵丁、余丁、家眷乃至招募来的流人、工匠,正喊着号子,合力夯筑土墙、架设梁木、铺设屋顶,叮叮当当的斧凿声、夯土的闷响、搬运重物的吆喝声,混杂着寒风的呼啸,构成了一曲充满生机的、粗犷的劳动交响。
“这才几日时间,这黑龙江城竟然有些轮廓了......建城的速度还不慢,至少民政上还是有点东西.......”萨布素在心里头评估着,策马缓缓上前,几名马甲迎了上来,将萨布素领到了纳兰性德身前,只瞧了这位新任的黑龙江将军一眼,就让萨布素差点惊掉下巴。
纳兰性德穿着一身粗布行装,赤着双脚,裤腿挽到了膝盖,用绑腿扎紧,头上则包着头巾,满身都是泥污,正与几名壮硕的兵丁一起,扛着一根沉重的原木,踩着泥泞的土路,一步步走向正在搭建的城墙地基。
他皮肤黝黑而略显粗糙,和往日里萨布素见过的那些关内的八旗子弟和权贵细皮嫩肉的模样完全不同,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干过多年苦力的普通壮汉,脸上沾着泥点,额头上布满汗珠,在冷风中蒸腾起白气,每一次迈步都显得沉重而扎实,完全融入到了那些卖苦力的士卒之中,若不是有引路的马甲介绍,萨布素根本不敢相信这个年轻人就是那位来“镀金”的黑龙江将军。
萨布素愣在原地,半晌没能回过神来,他见过不少权贵子弟,但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会有一位当朝国相的公子、皇帝近臣出身、年纪轻轻便位居从一品高位的贵胄,会在这苦寒边地,亲自做着这些最底层、最辛苦的体力活!
纳兰性德也看到萨布素被马甲领来,他放下肩上的木料,对身旁人交代了几句,便抓起一块粗布擦了擦手和脸,笑着迎了上来,声音略带喘息,却清朗温和,毫无倨傲之色:“来者可是宁古塔副都统萨布素?本将军之前与吉林将军巴海大人约定这定期输粮的时间,本将军一直算着日子,你们这第一波的输粮,也该到了。”
萨布素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滚鞍下马,跪地行礼,身后的戈什哈和负责粮队的八旗军官也纷纷跪拜在地:“奴才萨布素拜见将军,奴才......”
“都统客气了,这黑龙江远离朝廷,不比搞这些繁文缛节......”纳兰性德快步上前,亲手将萨布素扶起,他的手掌因方才的劳动而粗糙发热,却异常有力:“副都统,我一贯不喜欢那什么主子奴才这类的称呼,日后我们就互称职务便是,您若是喜欢,直呼我表字容若也行,咱们都是为黑龙江的军民办事,又处在远离朝廷约束之地,那些上下尊卑的规矩,没必要守得这么严实!”
“奴.....末将谨遵将军号令......”萨布素拱手领命,朝着纳兰性德身后那繁忙的工地扫了一眼:“末将没想到将军到来短短几日,就已经让这黑龙江城初具轮廓,刚刚远观之时,还以为末将走错了地方。”
“不过是建了一些土基、修了几排遮风挡雨的屋子,城墙都没建好呢!说是初具轮廓都夸张了!”纳兰性德看着萨布素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惊异之色,不由笑了笑,指了指身后繁忙的工地:“条件简陋,一切草创,让都统见笑了,正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这筑城安身乃第一要务,若不亲身参与,如何知其艰难,如何能服众心?”
“本将军带领军民筑城,将军队和百姓混编,分为各个小队,修城、伐木、扛包、煮饭各安其职,又设下工分,多做多得、少做少得,每日计算每人工分,多者奖赏,少者挨罚,军民百姓也是勤勉用力,才有如今这点粗浅的成果......”
纳兰性德回头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工地,笑着说道:“本将军也给自己分了个小队,身上也关系着工分多寡,都统一路劳苦,且请先去休息,等本将军攒够了今日的工分再来招待都统,免得与我同队的弟兄和百姓责怪。”
一番话,说得平实而恳切,没有丝毫作秀的成分,萨布素心中那点疑虑和抵触,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震动和敬意,他意识到,眼前这位年轻的将军,与他之前见过的所有满洲贵胄都截然不同!
萨布素发自内心的露出一丝笑意,撸起袖子,将下摆扎入腰带之中:“将军身体力行,与士卒百姓同甘共苦,末将岂能袖手旁观?筑城这事末将也有些经验,请将军允许末将一同修城,末将也是苦日子过惯了的,无需什么接风享宴,有什么事,不如就边干边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