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好伤口,辛莲合眼打坐,神识探入气海中,引出仙印的力量,修补心口的破洞。
柔和的金光下,伤口渐渐恢复如初。
辛莲又吸纳灵气,直到与魔气达到一种平衡的状态,体内才渐渐平静下来。
而这一切,已是三四个时辰过去了。
杀了三十多万人,辛莲的修为已从炼气,攀升到合体巅峰。
她摸了摸眉心,那是一道凝结杀意的印记。
浓重的疲惫涌上来,辛莲倒在洛南枝怀里。
“我先……休息会儿……”
“好。”
洛南枝轻柔摸摸辛莲的长发。
辛莲没睡太久,睁眼就看见坐在床头、床尾的楼煜和洛南枝。
她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衫,躺在同样干净的床上。
直到此时,三人才算有时间好好看看彼此。
一别千年,如同隔世。
昔日的稚嫩已经褪去,岁月在她们身上留下了成熟的影子。
三人默然好久,都没有开口。
最后,还是辛莲轻轻一叹,张开了口。
洛南枝却轻轻覆上她的唇瓣。
她眼睫颤动,晕染点点红色。
“别、别说……”
“等来月和云昭醒来,再一起告诉我们吧……”
三吟宗的水榭里埋了两个人,血狱也困住了三个人。
辛莲取下南枝的手掌,轻轻道:“好。”
但洛南枝和楼煜还有话要说的。
洛南枝吸了下鼻子:“我过得还可以,大多待在隐月居炼器,偶尔也会和来月和楼煜他们一起出去游历。”
但没有辛莲,她们在外都不会待太久。
“虽然有时候会有不怀好意的人上门,但都会被父亲和师尊赶走。”
如果不曾遇见辛莲,洛南枝的生活会是一潭死水。她会一直待在隐月居,不会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会成为天下最厉害的炼器师。
是辛莲让她的生活有了更多的色彩。
但她又如昙花一现,只留下令人触之心伤的怀念。
豆大的泪珠不断地冒出来,楼煜深深凝望着辛莲,带着细细的哭音。
“我回了流相门,做了宗主。一开始,几位太上长老也出关协助我,后来就是我独立处事了,流相门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听到无极宫消失的时候,我……我真的很担心你……”
“但我还是忍住没有离开,再后来,我选中了一个孩子培养,他天赋不算高,但心性坚定,为人正直,很适合当宗主。等他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我将宗主之位传给了他。哦,掌教令牌也找到了新的主人,也是很不错的孩子。”
楼煜的小指勾住辛莲的。
“然后我想去找你,可是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我在雪山待了很久,兰四阙告诉我你还活着……然后,我就去了北泽……道君什么也没说,我就待在魔门附近杀魔……我想着,总有一天,你会回来杀死它们的。”
飞扬意气的少年不再,眼前的楼煜已经长得很高,他依旧穿着简单干净的布衫,只用发带束起高马尾。
他说的很简单,但辛莲耳边却出现了无数呢喃。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我恨死你了……”
楼煜曾经在魔门下的痛苦,都被魔气传达到辛莲的耳边。
仿佛有一只大手,揪住了她的心脏,传来密密的窒息感。
他说恨她,可如今她就在眼前,他却没吐出半个恨字。
像雁来月和曲云昭,甚至洛南枝,他们还有亲人陪伴。
但楼煜只有她。
没有她,整个世界都是一片孤寂。
辛莲张开手,将那布满茧子和伤痕的手掌握住。
“小煜,辛苦你了。”
楼煜一愣,猛地抱住辛莲,放声大哭。
“我……我真的很想你……想得快死了!你为什么总是骗我!你明明说过不会再丢下我的!”
“我不是在怪你!……呜呜呜……兰四阙知道你在哪,道君也知道,为何就不能多一个我!”
“你说不会丢下我,却丢了我一次又一次……呜呜呜……”
“但见到你回来,我便觉得都不重要了……只要你好,我怎么样都无所谓的……”
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神情癫狂。
辛莲抬手拥住人,另一手也圈住洛南枝。
明明哭的是一个人,心痛的却是所有人。
辛莲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她只能紧紧抱住两人,让她们知道,自己在这里。
……
辛莲死而复生,身含魔种,又以杀戮入道,一天之间杀尽三十五万人,夺得血狱,可谓邪中之邪。
一时间,满大陆都是围绕她的讨论。
有人说她已经被魔种蛊惑,就该杀死。
有人念她之前的恩情,出言维护。
有人保持中立,说她手上并未沾染无辜之人的鲜血。
……
在大陆的腥风血雨中,血狱却布下了无数阵法,所有人都被隔绝在外面,不能踏入血狱半步。
夜色下,辛莲抬眸眺望幽暗的苍穹。
天道越来越弱了。
前几日,她一路晋升,雷劫却没有降下。
而她刚从冥界回来,很明显地感觉到,大陆的灵气没有以前浓郁了。
人魔两族真正的开战,已经不远了。
神弓十样锦已经彻底毁坏,洛南枝也没有办法,辛莲只能将其收好,日后若去了神界,说不定还有机会。
魔种已经成熟,并且想占据辛莲的身体,只能以同等力量的灵力来压制,这意味着,辛莲不能再轻易出手了,每次消耗灵力都会使魔种进一步侵占她的身体。
同时,耳边会出现很多声音,除去魔种的蛊惑,还有杀戮道带来的惨叫。
但清幽的箫声总会出现在耳边,令辛莲获得平静。
楼煜很黏辛莲,比以前更黏的那种。
他寸步不离地跟着辛莲,就连晚上也要和她同处一室打坐。一会儿没看见辛莲,整个人就要发疯。
洛南枝还好一些。
辛莲嘴上不提,但走哪儿,就将她们带到哪儿。
血狱的邪修被辛莲杀了十之八九,剩下的,都是没主动凑上来的,辛莲也就暂时没动他们。
蛛网所有被抓的人,包括修士和凡人,其中女子居多,早在昨日就被楼煜放出来,但她们都没有走。
这些人都是被蛛网抓来提供给邪修的,他们被卖出去之前,就在蛛网供人取乐,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上,都遭受了极大的创伤。
过了几天,她们似乎意识到这位新的狱主有些不一样。
不管她们死活,也不会将她们当奴仆。
于是将这里当成新家,重新开始。
毕竟谁也回不到以前了。
血狱十八城中,最中心的血城就是狱主的城池,这里太脏乱,辛莲不喜欢。
她将血城推平,以灵力重新搭建了一座城池,最里面的一处府邸,就是她未来的住处。
一个月后,血狱又迎来两人。
提灯的兰四阙叩响狱主府邸的大门,施施然而入,对着花树下的辛莲微微一笑。
“别来无恙,辛莲。”
辛莲微笑:“好久不见,四阙。”
她又看向站在门边的另一人。
“我之前不是送你离开血狱了,怎么又回来了?”
无一物舒展眉眼,缓缓走来。
“我的亲人故友皆已去了,听说你又活了,还打下了血狱。我想,这身医术,或许你也会需要,就来了。”
……
时间流逝,如梭无痕。
剑修行走在大陆上,斩杀无数作乱的魔物。
他又一次路过了离人关。
腰间的云薇莲张开花瓣,疑惑问他:“你找了她一千三百多年,现在她回来了,你为何不去见她?”
谢苍谣仰望天空上的月亮,如水的光华倾照,给他披上了一层银衣,连那冷漠的容颜也柔软下来。
这一刻,他再次想起多年前,那个和她相靠的月夜。
当时的明月比今夜还要明亮,还要温暖。
许久之后,云薇莲才听见剑修的声音。
“不见,就不会生贪念。”
……
北泽的防线一退再退,协会已经下令开始撤离北泽所有凡人百姓。
十位魔君已经露面八位,其中一半都是大乘期。
翟秋声几次受伤,有人着急上火,说要去血狱请辛莲回来。
郝连乘第一次发火。
他刚从战场上退下,六尺金上还沾着魔族的血。
闻言,死死盯着那位长老。
“你想做什么?逼她来当会长?”
“四方协会这么多人是死的吗?!守护大陆平衡是四方协会的使命,不是辛莲的!不管有没有她,我们每个人都要站在这里!”
“我是会长唯一的徒弟!会长和我一直都在!如果会长死在战场上,我会接过他的担子!我郝连乘,必死守北泽!”
鸦雀无声。
他走向翟秋声的帐篷中,如往常一般汇报战况。
翟秋声安静许久,取下腰间的乾坤塔。
“小乘,乾坤塔没有选择你。”
郝连乘平静道:“我知道。”
“但是我愿意做。”
“我愿意守着北泽,守着四方协会,守着人界。”
她不回来没关系,回来也无妨,他都会守着这里。
……
谢苍谣和郝连乘都能控制自己,钟之宁却做不到。
他休息时,会偷偷跑去血狱。
他太想念那个人了。
因为她,他又活过来了。
但血狱外有众多阵法结界,他一开始进不去。偶尔还会被楼煜发现,喜提一顿不分缘由的暴打和怒骂,虽然没受伤。
钟之宁知道,辛莲不想见他。
但让他看一眼就好,看她是否安好,看魔种有没有伤害她……
后来,他开始研究阵法。
有一次,也不知檀玉几许怎么做到的,带他穿过了结界。
钟之宁走到那处府邸前,墙边的桃花探出许多枝头,落了一地桃花。
他不自禁伸手,接住一朵开得正好的粉桃。
府邸外有结界,他还是进不去。
明明人都进来了,但他却不敢去敲门了。
“辛莲……”
他不自禁喃喃。
却突然感觉脚下灵气有些不对劲。
钟之宁转头,正对上阴侧侧的楼煜。
“还敢来?钟之宁,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楼煜提前设下陷阱,这次是真的把人揍出血才丢出去了。
百年刚过,又有人找上门来了。
楼煜掀起眼皮,懒懒道:“你也是想要来见她的?”
文定有些无措地揪紧衣袖:“长溪使说,辛、辛莲已经知道这事,愿意见我一面。”
楼煜哼了一声:“进来吧。”
文定进了门,一眼就看见坐在院子里的辛莲。
过去那么多年,她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只一眼,潸然泪下。
文定捂着嘴,眼泪不值钱似的往下流。
当年他们在山庄里,听说辛莲死了,谁都觉得是假消息。
这怎么可能呢?
后来他出来打听消息,才知是真的。
再后来,就是在流相门见到她的灵位。
等他哭了一会儿,楼煜才翻白眼。
“啧!我们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有事说事!没事的话我就把你丢出去!”
文定擦干净眼泪,在石桌前坐下,对洛南枝点点头,又很是拘谨地看着辛莲。
他憋了许久,才干巴巴吐出几个字。
“好、好久不见了,你过得好吗?”
楼煜不客气地嗤笑,洛南枝背过身,肩膀耸动。
文定的脸一下子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垂着眼,想看又不敢看辛莲。
辛莲见到他这样子,也觉好笑。
“都是合体修士了,文定,你还和年少时一样啊。”
文定抬眸,眼眶又红了。
“你比以前更好看了。”
楼煜瞪着他。
辛莲微笑:“长溪已经告诉我了,方便我们去沧流山庄吗?”
文定点点头。
当年文定为求见一盏灯的子妤大师,其实是为了自家大师兄,也就是南宫追的兄长南宫辞。
南宫辞从生下时,就十分体弱。山庄的老祖说,那是一种歹毒的符咒。沧流山庄解不开,求遍万千医修也没有办法。
直到一盏灯的子妤大师出现,虽传闻她只是擅长符箓,但沧流山庄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包括文定之前想要在符甲争典中获胜,也是为了成为厉害的符箓师,救大师兄!
但那时他年纪太小,误以为变厉害了,就能救人。
南宫追得到辛莲赠送的夔龙玉佩后,就去了一盏灯。彼时,一盏灯明面上的子妤,其实是另一人顶替的,但也是很厉害的。
那人见了南宫辞却没有办法,想着交给辛莲来处理,便找理由推了推。
但后来,就是辛莲从登天塔出来,死在剑宗了。
这可怎么办?
在南宫追的逼问下,本就处于愤怒的长溪也没有办法了。
“子妤?我告诉你真正的子妤是谁?是辛莲!但她被昆山剑宗害死了!!!”
“是昆山剑宗毁了你们的希望!你找他们去啊!”
而现在,辛莲回来了,长溪也就将这些事都告诉她了。
辛莲三人随文定进了沧流山庄,一路去大堂,见了庄主。
辛莲没时间寒暄,直接说要去见南宫辞。
来之前,她已经看过长溪传来的存影石中那符咒的样子,有几分把握,但还是要亲眼看看。
见到沉睡的南宫辞,辛莲一瞬愣在原地。
庄主不解:“辛仙子?”
辛莲揉了揉眉心:“我没事。”
辛莲看了人后,点头:“可以解。现在就开始吧,庄主,你和文定留下吧。”
其他人都出去,楼煜和洛南枝也没有走。
解符咒时,楼煜和洛南枝朝辛莲输送灵力,帮她平衡体内。
庄主和文定都隐约看见辛莲身上缠绕的魔气,但两人什么都没说。
一切都很顺利,床上的人紧锁的眉眼也松开了。
辛莲等人出来时,就撞上了赶回来的南宫追。
他看见辛莲,自然愣住。
文定小声唤了声南宫师兄。
南宫追这才回神,喉咙滚了滚,哑声道:“回来了?”
文定觉得,这开场白比自己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辛莲点头。
一行人去了花厅,庄主问辛莲想要什么报酬。
辛莲说,这本也是多年前答应文定和南宫追的,至于报酬,按照长溪那边来就行。
庄主又说,此乃救命之恩,灵石那些不足以报答,若辛莲想要学习沧流山庄的符咒,也无不可。
辛莲却摇头。
她现在哪有空学新东西,魔种和杀心已经够折磨她了。
但庄主还在细数山庄的宝物。
辛莲无奈,道:“那不如,就让我看一眼醒过来的南宫辞吧。”
南宫辞有什么好看的?
庄主等人不解。
楼煜和洛南枝却猜出几分。
那瘦弱的人喝了药,但脸色还是苍白病气。
他走入花厅,向辛莲郑重行礼感谢。
辛莲看着他唇边的笑容,眨了眨眼。
其实只是眉眼像大师兄,笑起来就一点也不像了。
她毫不犹豫起身,再没看任何人一眼。
“我们走了,不必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