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蓝玉府中的“龙鳞金”票据堆积。
数量很多。
他看着那些送来的票据,只觉得浑身舒畅。
仿佛已经看到了金山银海在招手。
……
榷场之外。
草原之上。
却是另一番景象。
日头很毒。
炙烤着大地。
几个不同部落的北元牧民,为了争抢一个优先兑付的“名额”。
在明商兑换点外围吵嚷起来。
险些动了刀子。
“凭什么你们兀良哈部的人先进去换?”
“俺们的票据,比你们的还早!”
一个来自小部落的头领,脖子涨得通红。
他冲着几个衣甲齐整的兀良哈部勇士吼道。
那兀良哈部的领队,是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
他冷笑一声。
“俺们兀良哈部,向来与大明交好。”
“明国大人们看得起咱,给个体面,有何不可?”
“交好?”
“我看是你们送的牛羊多,说的好话多吧!”
“你说什么!”
刀疤汉子手按上了腰间的弯刀。
“阿爹!阿爹!”
旁边一个半大的小子,死死拉住自己父亲的胳膊。
冲突才没有升级。
这样的场景,在各处兑换点附近,不断上演。
由于“龙鳞金”价格波动剧烈。
加上兑付困难。
北元各部落之间,因争夺那虚无的优先兑付权。
或是因之前高价购入大黄导致部落牛羊马匹耗尽。
矛盾迅速激化。
那些素来与大明走得近的部落。
如兀良哈三卫等。
此刻却发现,他们的票据,似乎更容易“打动”那些明商管事。
虽也需等待。
但总能零星换回一些急需的物资。
这消息一传开,更是加剧了矛盾。
“俺们部落的羊群都换了这破草根子!”
“如今换不回粮食,这个冬天可怎么熬过去啊!”
一个老妇人捶打胸口,哭声凄厉。
她的身边,几个年轻的汉子,眼中布满血丝。
他们死死盯着那些能优先兑换的部落之人。
眼神像是要喷出火。
为了争夺所剩无几的牛羊。
为了抢到一点点过冬的物资。
部落与部落之间的小规模械斗和冲突,开始蔓延……
昨日还是痛饮马奶酒的兄弟。
今日便可能为了一袋粮食、几张羊皮而拔刀相向。
陈佑派出的那些机灵的探子。
扮作游方僧人、货郎小贩。
在各部落间穿梭。
他们不露声色。
将一颗颗不和的种子,悄然播撒……
“听说了吗?那边的阿古拉部落,昨晚偷偷兑换了一大批铁器和食盐呢!”
“哈丹巴特尔首领说了,这次‘龙鳞金’若是砸在手里,定是某个与他们不对付的部落在背后捣鬼!”
流言蜚语,伤害巨大。
昔日广阔的草原,如今充满了猜忌与仇恨。
……
北元。
王庭金帐。
帐外,寒风卷着沙砾。
风沙击打在厚实的毡布上。
发出沉闷的声响。
帐内,几盆炭火烧得通红。
空气中的寒意与焦躁却驱之不散。
脱古思帖木儿,北元大汗。
他在铺着波斯地毯的帐内来回踱步。
他像一头被困的野兽。
脚下,一份揉皱的军报静静躺着。
“大汗……”
一名万户长脸色苍白。
他跪伏在地,声音发颤。
“克烈部与乃蛮部,为了……为了争抢明国商人的兑换名额,在饮马河畔械斗。”
“死伤……死伤数十人!”
脱古思帖木儿猛地停住脚步。
他一脚将那军报踢开。
“械斗?”
“为了什么?”
他声音嘶哑,仿佛被砂纸打磨过。
“为了那南朝狗贼的‘龙鳞金’?”
“为了抢着去舔明狗商人的脚趾头?”
他霍然转身。
目光扫过帐内垂首侍立的诸部头领、贵族。
“这便是我的勇士?”
“这便是黄金家族的后裔?”
“为了几片破草叶子,便如饿疯了的野狗一般,自相残杀?”
汗帐之内,落针可闻。
一名年长的部落首领,胡须斑白,满面愁容。
他叹了口气。
“大汗息怒。”
“如今草原各部,为了那‘龙鳞金’,早已耗尽了牛羊牲畜。”
“明国人拿捏住了咱们的命脉。”
“那东西,他们想给谁,便给谁。”
“想给多少,便给多少。”
“如今,连咱们的勇士,也……”
脱古思帖木儿一拳砸在身前的矮几上。
铜制酒杯震得叮当乱响。
“够了!”
他记得清楚。
自己也曾下令,严禁私下交易大黄。
甚至派兵弹压。
可那些往日里对自己唯命是从的部众,为了那能换取生存物资的“龙鳞金”,竟敢公然违抗。
派出去弹压的兵士回报说,人太多了,拦不住。
甚至有些兵士自己也偷偷参与。
他这个大汗的命令,如今在草原上,还不如明国商人手里的一张破纸片管用!
“大汗,”又一名大臣小心翼翼地开口。
“如今各部人心惶惶,内斗不止。”
“长此以往,不等明军来攻,咱们自己就要先垮了……”
“那你说,该当如何?”
脱古思帖木儿盯着他。
那大臣迟疑片刻。
他终于还是一咬牙,伏得更低。
“臣……臣斗胆。”
“为今之计,或许……或许只有再遣使臣,前往应天府……”
脱古思帖木儿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
“遣使?”
“去做什么?”
“向……向大明皇帝,再次……再次乞求宽宥。”
“表明我北元……绝无二心。”
“臣闻听,只要岁币缴纳得足,大明皇帝或许会……会网开一面,稍稍放宽些许……”
“住口!”
脱古思帖木儿厉声喝断。
“岁币!岁币!”
“咱们已经是大明的降臣了!”
“每年送去的牛羊、皮毛、金银,还不够喂饱那泥腿子皇帝的胃口吗?”
“如今,还要咱们摇尾乞怜,去求他赏赐几片草叶子?”
“这是要我脱古思帖木儿,跪在那明国皇帝面前?”
“承认我黄金家族的子孙,被他用几根草根子就打败了吗?”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
眼中布满血丝。
这是奇耻大辱。
不战而败!
帐内众人噤若寒蝉。
无人敢再多言。
脱古思帖木儿看着帐顶那象征无上权力的狼头图腾。
他只觉得一阵阵眩晕。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他如同陷入了沼泽,越是挣扎,便陷得越深。
外面,风声更紧了。
仿佛是草原的亡魂在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