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星的沉默给了梁月答案。
“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必须这么做。”
奇星轻叹一口气：“就像一滴墨汁落在白纸上，无论用多少的清水去晕开、用颜料去覆盖都无济于事。它都永远无法恢复到纯洁无瑕的模样了。人也是一样。人们总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但并不是所有的错误都能够被原谅。”
“你是说何日君小姐的事？但调查明明显示，她的死是一场意外，你没有必要为她的死如此苛责自己！你只是——”
“只是沉溺在自己的偏执之中，一次又一次推开了真心关切自己的友人，对她的感受与想法视而不见。这样自私的人，怎么能够配得上c07的称号呢？又怎么能够再站在摄像机的面前？”
“折磨那些同样令人作呕的渣滓，的确能够带来些许释放感与解脱感。但那也只是暂时的。那种令人作呕的感觉始终如影随形，我四处寻找能够治愈自己的方法，但一直没有意识到——”
“那个最应该得到惩罚的渣滓，就是我自己。”
奇星望向天空，长舒了一口气。她的表情第一次放松了下来，充满了解脱感，那双始终昏暗的双眼中，甚至像是燃起了希望与期盼。
“这个再简单不过的答案，我居然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才注意到。现在，这种地狱般的日子总算能够结束了。”
——而这让梁月完全无法理解。
“你没有必要这样的！你这样……对自己太严苛了！我相信何日君小姐一定没有责怪你！”
“收起你的那套话术吧，执夜人小姐。她没有责怪我……你已经看到了这张胶片如今的模样，还能够这样说吗？”
“我……”
梁月一时无言。
而这时，身后传来的另一个声音代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当然能。你刚才的话，根本是对泰瑞莎（何日君）的轻视。”
她转过头去，看到波蒂埃将菲林士多重新扶上轮椅后，推着轮椅向这个方向走来。
“泰瑞莎的确是那种会自己在家偷偷抹眼泪的人——但每一次掉过眼泪之后，她都会重新振作起来，对我说‘我又修改了一些，你看看这一版’。”
“明明这些你都也知道。但你却觉得泰瑞莎被说了两句之后，就放弃了她的梦想，放弃了她所热爱的生活？”
“我可不会选择那样的胆小鬼做搭档。”
菲林士多的脸上写着梁月从未见过的愤怒。这愤怒的火焰，点燃了她怒目而视的那人，让对方也拧起了眉。
“随你怎么说。这就是我想要的结局，这次我可不会听你的话了，导演。”
她艰难地转过头，用她那黯淡的目光瞪着埃尔登和梁月。
“——不要犹豫了，执夜人小姐、警长先生。我已经没有了力气，否则也无需劳烦你们动手。”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
“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学了一些真东西的……只要杀死我，一切都会结束了。那些‘不速之客’会和我一同被消灭，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一个圆满的结局，所有人都会满意，还等什么呢？”
“……啧，该死。”
埃尔登咒骂了一声，怀揣着最后的希望，朝着凌依他们问道：“凌依先生，人联有没有什么好一点的方法？”
“很抱歉，埃尔登先生，我并非捉鬼方面的专家，人联同样对这种精神、灵魂方面的知识一窍不通。”
凌依耸了耸肩：“与其问我，倒不如去询问泥鯭的士和梁月小姐——她们是这方面的行家。”
——凌依不知道有关鬼怪方面的知识？
泥鯭的士愣了一下，眼中下意识地出现了一抹狐疑。
作为和凌依合作过的人，她至今仍对维也纳之行感到记忆犹新。
在她看来，即使凌依没有能力去解决目前的困境，那也说不上对鬼怪一窍不通。而且，他应该至少可以使用人联那种奇怪的蓝色护盾，将他们保下来才对……
古怪的想法在她的脑内盘旋。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凌依的位置，却与一双充满了歉意的眸子相对。
在那一瞬间，强烈的不安席卷了她的脑海。
“凌——呃……”
呼喊声被打断，她那戛然而止的声音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原本明亮的瞳孔变得有些黯淡，焦急的神色也消失不见，最终只余下一片死寂。
“泥鯭的士……”
埃尔登看了面无表情的泥鯭的士一眼，在犹豫了几秒种后，还是将目光投向了他的临时下属。
“梁，你……”
“让我试试吧。”
梁月主动接过了埃尔登警长的话。
“没有任何证据能够保证，我们按照奇星小姐所说杀了她，事情就会解决。请让我试试吧，毕竟驱逐鬼疫，吞噬邪祟——这可是我和强梁的专长！”
“等等，你要做什么——”
未等埃尔登和奇星反应过来，那盘胶片已经被梁月抓在了手中。
“……我能够感受得到，它的确吸收了太多不好的东西。说实话，恐怕我和强梁从没有挑战过这样的对手。”
“——但让我试试看。”
“这不是因为家族的使命，也不是为了模仿电影中c07的所作所为——而是因为我想要这么做。所有的故事都必须有个结局……而我也有我想要的结局。”
“抱歉，这次我说不出什么义正辞严的大道理，只能给出这样任性的理由。但如果你愿意的话——”
“——请回应我吧，强梁。”
“吼——”
又是一声兽吼。
强梁那庞大的身躯再次出现在梁月的身后，万千雷霆伴随着它的身旁。
梁月单手举着胶卷，那丝丝缕缕的怨念化作丝线，逐渐爬上了她那白皙的手臂。
而与她相通的强梁，身上也开始出现道道裂痕与血口。
“呃……！”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迹象。这样下去——”
“？！”
还没等梁月反应过来，那巨大却又灵敏的尾巴就卷起了她手中的胶卷，带着它飞向了天空。
“……强梁？”
她放下了高举的双手，看着逐渐飞起的强梁，眼眸中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抹担忧。
而这时，她儿时听到的话，再次响彻在她的脑中。
【梁父：……幸有大贤方相氏受天子之托，向十二摄提神请愿得巫舞之力，降伏恶兽、收为己用，更名为险道兽。】
【梁父：然而险道兽一时能庇护的范围终究有限。彼时人间仍有诸多邪祟鬼疫肆虐，非人力所能敌。】
【梁父：但那时的百姓们却从未放弃过抵抗。因为他们知道，只要心怀希望与斗志到最后一刻——】
【梁父：险道兽必将现身，逐除恶鬼、还人间一片太平。】
思绪回到现在。
强梁最后回眸看了梁月一眼后，又将视线转向了那名被称作“人联首席”的家伙，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来，只能带着胶卷飞向了天空。
“等等，强梁——！”
“轰——”
强大的能量席卷了唐人街的天空，撕裂了由《三燕归巢》所构建的、即将崩塌的结界。
在那碎裂的结界之外，无数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轰然炸开，绽放出了美丽的花朵。
“强梁……”
梁月看着消散的强梁，眼中满是担忧与失落。
“做得好，梁！”
埃尔登用力拍了拍梁月的肩膀，将没有准备的她拍了一个踉跄。
“我们成功活下来了，而且，游行没有受到很大的影响，也没有任何人死去！”
“现在，只需要回收那枚胶卷，我们就可以好好享受社火游行了……嗯？”
他看了一眼上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开的能量护盾，转头对着凌依笑了笑，说道：“凌依先生，事情已经解决，可以将你们的科技物品收回了……”
“不。”
凌依平静的话语让埃尔登脸上的笑容为之一滞。
“……什么？”
“我说，不。”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退后，退出了护盾之内。
随即，凌依的目光锁定了从空中掉落的《三燕归巢》，手一招，那枚胶卷就直直地飞了过来，落到了他的手中。
“凌依先生，这不好玩！”
埃尔登敲打着能量护盾。
这一个原本用作保护他们的工具，现在正式成为了监禁他们的囚牢。
“是的，这并不好玩。”
凌依随手将胶卷扔给陆远之后，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终端，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所以我并没有和你们玩闹。”
“听过一句来自cN的，有关捕猎的古话吗？”
“现在，奇星和《三燕归巢》是蝉，你们是螳螂。”
“而我，是黄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