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总之……”乐正绫手忙脚乱地攥住松散的衣领,指尖都泛了白。她转身就要往舱门外冲,却不想左脚绊了右脚,一个踉跄向前扑去。幸而及时扶住门框,才没当着洛天依的面摔个结实。那向来从容的身影,此刻竟显出几分罕见的狼狈,“走,走了!”
“嗯哼。”洛天依环抱双臂,歪着头欣赏乐正绫难得的狼狈相。她唇角噙着狡黠的笑,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手臂,待到那抹红影彻底消失在转角处,洛天依才慢条斯理地摊开掌心。黄铜钥匙串正在她指间晃荡,在舱灯下折射出细碎金光。原是方才乐正绫慌不择路时,竟连贴身收着的这东西都落下了。
……
“哒、哒、哒、哒……”地牢深处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幽闭空间里荡起层层回音。潮湿的石壁上,火把投下来人摇晃的剪影,玄铁面具在明灭不定的火光中时隐时现,每道纹路都似藏着无数秘密。
“风少侠有什么想法吗?”铁面生与风铃儿并肩走在幽深的地牢甬道中。他的脚步声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像是丈量好的距离,沙哑低沉的嗓音与脚步声交织,在潮湿阴冷的石壁间反复回荡,如同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
“想法么,倒是有一个。”风铃儿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潮湿的石壁,忽然在某个凹陷处停驻。青苔覆盖的砖石上,几道崭新的划痕格外刺目,边缘还黏着些许暗红色碎末。她睫毛微颤,不着痕迹地轻轻收手,唯有唇角那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泄露了心底的盘算。
“要送的那批东西恐怕并不在这艘船上吧。”风铃儿突然停步,屈指在石壁某处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青砖发出空洞的回响,在幽闭的地牢里格外刺耳。她偏头望向铁面生,跳动的火光照亮她半边含笑的眉眼,却将另一半面容埋入深邃的阴影中,“您说,对吗?”
“哈哈哈,风少侠果然独具慧眼。”铁面生的笑声突然在地牢中炸开,他抬手按住那块松动的砖石,玄铁手套与石壁摩擦出刺耳的\"咯吱\"声。面具后的眼睛在火光中忽明忽暗,那砖石被整个抽出,露出后面空荡荡的暗格,只有几根枯草凌乱地蜷缩在角落。
“我就知道。”风铃儿从鼻间逸出一声轻哼,两指拈起那根枯草,在指尖慢慢碾磨。干枯的草茎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最终化作碎屑从她指缝间簌簌落下,混入地牢潮湿的泥灰中。
“风少侠可不要怪罪。”铁面生抬手将砖石重重按回原位,玄铁护手与青石相撞,迸出几点火星。他旋身时,黑色披风如夜枭展翼般扫过地面,扬起一片积年的尘灰,在火把光中形成一道朦胧的雾障,“主上行事,向来喜欢多备几手。”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风铃儿忽然从喉间溢出一声低笑,指尖残留的枯草碎末被地牢阴风卷散。她抬手将一缕散落的鬓发挽至耳后,眉眼间尽是漫不经心的神色。“我可巴不得接个闲差。”
“哈哈哈,那就行。”铁面生的笑声在地牢中隆隆回荡,震得壁上火把明灭不定。他忽然抬手,玄铁护指擦过风铃儿方才抚过的石砖,竟硬生生抠下半块碎石。
风铃儿目光扫过他魁梧的背影,又淡淡掠过石壁上那处新鲜的凹痕。她面色平静地迈步跟上,两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在幽暗的甬道中一前一后行进。唯有脚步声在潮湿的空气中交错回荡,除此之外,再无他响。
“嘘……”乐正绫突然从转角阴影处闪出,一根手指竖在唇前。她红衣在昏暗地牢中暗如凝血,指尖突然转向右侧通道,那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的响动。
洛天依眸光微闪,立即会意。她足尖在潮湿的地面轻轻一碾,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般射向左侧通道。素白衣袂在幽暗甬道中划出一道流光,却连半点风声都未惊起。与乐正绫错身而过时,指尖在其掌心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一个\"分\"字的笔画已悄然传递。
……
洛天依循着丝竹管弦之声,款步登上了楼船最上层的宴客厅。入眼尽是锦绣繁华,金丝楠木的梁柱间悬着轻纱幔帐,宾客们倚在软榻上推杯换盏,琉璃盏中的琼浆玉液映着烛光摇曳。
她状似慵懒地倚在一根雕着缠枝牡丹的朱漆柱旁,指尖随意拨弄着手中的空酒杯,眼波却透过窗棂上精致的菱花纹,将甲板上守卫的站位、巡逻的间隙悉数刻入心底。
洛天依轻轻摇头,从袖中抽出一条黑色轻纱。翻飞间,薄纱已严实掩去她鼻梁以下的容颜,只余一双明眸在纱上剪影般清亮如星。那双眼尾微挑的杏眼,此刻正透过面纱,冷静地扫视着宴厅每个角落。
她足尖轻点栏杆,腾空而起,轻盈地落在顶层飞檐的阴影处。带起的轻风拂过面纱,勾勒出她精致的面部,却未泄露半分气息,黑衣与阴影完美交融。她屏住呼吸,耳尖微微颤动,连门外守卫换岗时佩刀与腰带的摩擦声、靴底碾过木板的吱呀声都清晰可辨。
“小子,你小心点。”肖屹抱着长剑驻足甬道口,灰白鬓角被壁灯映出沧桑痕迹。他回头深深看了白浪一眼,独目中既有长辈的关切,布满老茧的手掌在剑鞘上轻轻一拍,转身没入幽暗之中。
“嗯。”白浪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剑柄缠绳。他望着肖屹消失在甬道中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归于沉静。廊间灯火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像一柄入鞘的利剑。
“唉……”洛天依隐于廊柱阴影中,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她双眸微垂,目光依次掠过肖屹蹒跚却坚定的背影,以及白浪凝立如松的身姿。双手自然垂落身侧,唯有袖口处一道细微的褶皱,透露着方才片刻的思绪波动,“就这性格,哪天死在最亲的人手上也说不定。”
“抱歉,肖屹前辈,这里是禁地,禁止入内。”守卫横跨一步挡住去路,右手已按上刀柄,却又不敢真的拔出。他额头渗出细汗,显然认出了这位剑阁长老,声音不自觉地发颤,“还、还请您老……”
话音未落,肖屹那布满茧子的右掌已看似随意地落在守卫肩颈交会处。只见他拇指在某个穴位轻轻一按,那守卫顿时眼白上翻,整个人如抽了骨头般软倒在地,竟发出均匀的鼾声。
肖屹刚收回手,余光忽然捕捉到一抹猩红残影自廊角闪过。那红艳得近乎妖异,在幽暗石壁上拖曳出一道血色流光,未等看清便已没入甬道尽头的黑暗里。
他双眼微眯,目光追随着红影消失的方向。他反手取下腰间酒葫芦饮了一口,抬手用袖口擦了擦胡须上沾的酒渍,若有所思地望向幽深的甬道。
肖屹步伐忽滞,靴底传来异样触感。垂首看去,青砖地面上赫然显现一个歪扭的\"伪\"字,墨汁犹湿,在幽暗火光中泛着阴森的靛蓝色。他缓缓蹲踞,枯指抚过字痕凹陷处,指腹沾上墨渍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他凝视着青砖上那个歪斜的\"伪\"字,沉默数息后直起身来。他先是拍了拍掌心的浮灰,又低头用袖口拭去指尖沾染的墨渍,而后整了整衣襟,身形一晃便隐入甬道阴影中,再无半点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