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武连跟着黄香进了府邸。没想到,子午与普安早已睡了,可见有多累。余下与武连嘀嘀咕咕,告诉黄香,子午、普安是老胳膊老腿,再别叫她们逛街就好。黄香自然不信,会心一笑。
三人正要离开厅堂,一个丫鬟路过,黄香问他爹爹做什么,丫鬟说,在读书写字。黄香就带着余下出去,想看看黄靖。武连怕他二人孤男寡女会出什么幺蛾子,就偷偷跟着去。
黄香进去便道:“爹爹,你在做什么,还不睡觉么?”只见,地图、书卷堆满桌子,还有一根蜡烛业已照亮了黄靖身后,只见那黄靖精神矍铄,眉慈目善,气度不凡,看那面相,年纪轻轻时候也是个眉清目秀的一表人才。
黄靖摸着黄香的额头,忙道:“你们如何不睡觉?又出去玩了一天了,累不累?”说着引领黄香、余下、武连往厅堂而去。
黄香心里暗想:“我们还逛了夜市,刚刚回来。”差一点脱口而出,心想,不可让爹爹担心埋怨,就硬生生憋了回去,朝余下、武连使眼色,示意他们不可说逛了夜市之事。
余下会意,笑道:“大人如何也不睡觉?”
武连打哈欠之际,微微一笑:“该睡觉了,不知襄阳城的夜市是否与东京、成都一般,没日没夜。真佩服那帮夜猫子,想当年,东京夜市,有人玩了一夜,回家已是黎明时分。依然意犹未尽!”
黄靖笑道:“不错,当年我带着香儿也去过东京,我看见不少夜猫子。我们吃早饭时,他们也吃,但看他们气色不佳,问了才知道,逛夜市归来。夜市罢晓市又起,东京又要热闹非凡了。这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只眨眼功夫就有了。东京人家可是不知疲倦,东京这地方也是不知疲倦。”
余下笑道:“可不是,大人所言极是。回想当年便有许多的难以忘怀,汴河可是个好去处。夏日里垂柳飘飞,波光粼粼,渔舟唱晚,芦苇荡漾。真可谓,风光无限,岁月静好。”
武连道:“我小时候就去过,只是当时太小,我就看见许多女子,漂亮极了。我还傻傻的想,快点长大成人,一定娶个东京女子做娘子。我告诉家父,家父告诉我,那是烟花女子。我当时可不懂,如今才知道。烟花女子也不错,如若不然,太上皇会对李师师那般垂爱,岂不奇怪?”
黄靖道:“李师师可不一般,江湖人称‘飞将军’!与寻常烟花女子大有不同。李师师是歌妓,可谓东京嘌唱高手,无出其右。”
黄香顿时显摆起来,自己也唱起来,虽说没乐器伴奏,可也好听极了,有些伤感,有些哀愁,有些思绪飘飞,令人黯然神伤。只听她唱道: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武连想起赵香云,眼里带泪,喃喃道;“听上去,好似梦回东京了。这南唐后主李煜也够厉害,写这般词作,听说是绝命词。太宗当年看了这首词,对李煜就心存不满了。”
余下叹道:“因果轮回,也是有的。隋灭陈叔宝,太祖灭南唐李煜,皆是如此。”
黄靖不以为然,笑道:“可我大宋有所不同,可不是汉人攻破东京,居然是夷狄来犯。想当年,王小波、李顺、方腊、宋江都造反,可他们都大势已去,过眼云烟。没想到女真人挥师南下,造祸我大宋。如若不是女真人,张邦昌、刘豫这般跳梁小丑怎会肆无忌惮,走马观花?”
余下见黄香有些悲悲戚戚,有些哀愁,就打趣道:“这首歌虽说好听,可过于悲伤。我倒会唱一首喜悦的歌。献丑了,还望海涵。”说着唱道: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武连喜出望外,没想到余下会唱唐诗。随即惊叹:“这是李唐的孟郊之诗,叫做《登科后》 ,是也不是?”
黄靖捋了捋胡须,笑出声来:“孟郊的诗,还有一首,名扬天下,你们可知?”黄香笑道:“爹爹,我知道,我还会唱。”顿时唱道: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余下赞不绝口:“这首诗最出名,堪当孟郊的代表作。”
武连点头道;“好一个‘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其实这‘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才感人至深。”
黄靖笑道:“好了,你们也该歇息了,天色已晚,明日再说。”
黄香道:“可就是睡不着,不知何故,爹爹莫如给我讲故事可好?”
武连也笑道:“大人,讲故事好,我们洗耳恭听。”
余下也喜出望外,想到还可以与黄香说说话就喜得心里乐个不住,顿时笑道:“大人的故事讲得好,还望赐教?”
见黄靖转过头意欲离开,黄香马上拉住黄靖,撒娇催促道:“爹爹,别走。讲故事好不好?”
没等黄靖开口,有人走了进来,打哈欠道:“你们还没睡?我们都迷糊了一觉,听有人唱歌,就醒了。还以为我们到了瓦肆一般。”
黄香回过头,原来是子午与普安,只见二人,微微一笑,对黄靖拱手道:“大人还不歇息?”
黄靖笑道:“我儿缠着,脱不开。”说着朝黄香额头用手指头轻轻点了点。
黄香眯眼一笑,乐个不住。搀着黄靖的肩膀,依偎在黄靖身旁。
余下闷闷不乐,故意打趣道:“你们不睡觉,出来做什么?还打哈欠,如若刘豫在襄阳做皇帝,这打哈欠可要交税的,你们可知?”
武连也道:“你们是夜游了,做梦了,一定是天上哪位神仙把你们叫醒了,如若不然,哪里有睡着了,还醒了出来瞎转悠的。”
黄香捧腹大笑:“你们四个人真有趣,别挖苦来挖苦去,真好笑。”
黄靖一本正经,开玩笑道:“方才我见他们两人是要张嘴吃天了,可惜嘴巴不够大。”
子午四人与黄香更是笑得咯咯作响,黄靖却泰然处之,心里却乐个不住。
子午道:“素闻屈原有篇文章叫做《天问》,我觉得应该叫做《问天》。屈原说:‘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圜则九重,孰营度之?惟兹何功,孰初作之?斡维焉系,天极焉加?’这发问,可是向青天在发问了?我感觉不像,倒是像自己问自己。”
余下也想显摆在黄香眼前,就急不可耐道:“苏东坡也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这气势就比屈原来的更气度不凡了,岂不是更上一层楼了?”
普安道:“与其去问天,莫如看星光灿烂。这夜空之星辰,实乃天下人间最美妙之物。我可记得一首汉代之诗,其中的词句,可谓感人肺腑。”随即吟诵道: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武连叹道:“最后两句最是画龙点睛,恰到好处。这汉朝人写东西,贵在一个惜字如金,却妙不可言。”
黄靖笑道:“《诗经》里可是有不少好句子,可谓字字生香,句句可人。”也吟诵道: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黄香赞不绝口:“这句的最后两句,最是名扬天下。”
子午笑道:“还有几句,也颇具兴味。我最喜欢的便是这两句,一共十六个字。”随即吟诵道: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余下灵机一动,蹲在地上,扮作大老鼠,搞怪道:“我记得这样的诗句,很有趣,你们听,你们看,硕鼠来了。”随即吟诵道: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三岁贯汝,莫我肯顾;
逝将去汝,适彼乐土。
“这美女在《诗经》里也不少。”见黄香捧腹大笑,普安也想逗一逗黄香,马上含情脉脉,自己扮作女儿家,搔首弄姿之际,左顾右盼笑道: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武连没想到普安还这样闷骚,就不甘示弱道:“你扮作美女,可你也不似美女,且看我扮来!”随即也学着普安,搞怪道: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黄靖见状,不忍直视,不过不好发作,乐个不住,马上摆摆手;“男子汉大丈夫,不可如此。男不男,女不女,成何体统。岂不闻童贯虽说太监出身,可他留着胡须,还带兵打仗,不负青云之志。不似李邦彦那厮,当年在东京传得沸沸扬扬,这李邦彦曾在宫中宴席上与太上皇徽宗打诨,李邦彦扮作女子,搔首弄姿,风流不羁,是个下作的浪荡子。号称‘浪子宰相’!”
黄香扮作热血男儿,大手一挥:“好端端的《诗经》 ,被你们糟蹋的不成样子,你们该当何罪?其罪当诛!来人,给本将军拉出去,割掉脑袋!”
子午见状,乐个不住:“梁红玉上身了不成?”
余下掷地有声:“可不是,比梁红玉厉害多了。”
普安昂首挺胸,仰天长叹:“李清照也不错,我可记得她的一首诗,这气势,堪比苏东坡的‘大江东去’!”随即吟诵道:
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武连感慨万千:“不错,李清照这首诗,有李太白的豪迈奔放,有白居易的平易近人,有杜工部的正义凛然。”
黄靖叹道:“李清照可是见证了南渡的点点滴滴,我听说李清照眼下就在江南。她一个妇道人家可真是不容易。今年掐指一算,李清照也是知天命的年纪了。我听说,建炎二年的八月,他官人赵明诚病入膏肓,撒手人寰。细细想来,他一个女人家孤苦伶仃,可怜兮兮,定是以泪洗面了。”黄靖深以为然,说话间有些若有所思,好似对李清照很是仰慕,很是暗恋。其实不然,黄靖倒想起自己的夫人净水了,夫人也姓李,叫做李净水,年龄与李清照相仿,只是小了三岁而已。
黄香听襄阳城有人说过,就记忆犹新道:“听说,绍兴二年,李清照到达杭州。图书文物散失殆尽,一路颠沛流离,几尽走投无路。孤独无依之中,李清照再嫁张汝舟。张汝舟早就觊觎她的珍贵收藏。当婚后发现李清照家中并无多少财物时,便大失所望,随即不断口角,进而谩骂,甚至拳脚相加。这可传得沸沸扬扬。张汝舟这般野蛮,李清照难以容忍,自然义愤填膺。后来李清照偷偷发现张汝舟还有营私舞弊、虚报举数、骗取官职的罪行。一怒之下便报官告发了张汝舟,并要休了这官人。后来,张汝舟东窗事发被官府打发到柳州去了。李清照虽被获准解除婚约,但官府有法度,世人皆知,我大宋妻告夫要判处三年刑罚,由此李清照亦身陷牢狱之灾。后来有人很同情她,经翰林学士綦崇礼等亲友的大力营救,关押九日之后,李清照获释,在悲苦中一个人勉强度日。”
子午惊道:“不会吧,素闻官人休妻,很少有夫人休夫。”
余下叹道:“你哪里知道,眼下我大宋女子可了不得,一言不合就休夫的,大有人在。”
普安道:“不错,这张汝舟欺人太甚,李清照做的不过分。”
武连不解道:“李清照如何想到改嫁了,赵明诚对她不薄,虽说赵明诚病入膏肓,驾鹤西去了,可李清照难道不守寡么?”
黄靖道:“有什么可守的!老夫看来她做的也不过分。兵荒马乱,一个女人家无依无靠,如若缘分使然,改嫁未为不可。说起李清照,岳飞将军也与老夫谈起过。岳飞说,他小时候就听说过李清照了,只是李清照十九岁时,岳飞才出生。靖康耻时,李清照四十四岁,岳飞二十四岁,他们之间相差十九岁。岳飞该叫李清照姐姐了,也可以叫夫人!”
黄香问道:“岳飞将军与李清照夫人难道没见过面么?”
子午叹道:“我听韩世忠将军的夫人梁红玉提起过,梁红玉说,她喜欢李清照的词。至于岳飞将军,我们当时没见过面。也没问过!”
余下喜出望外:“你这便是废话,我们当然没见过岳飞将军。能见韩世忠将军就不错了。如若见了岳飞将军,以后还能到临安见一见李清照夫人,就好了。”
普安动了动嘴唇,挠了挠后脑勺,看向窗外:“但愿如此!只是见了她,就不敢说话了,她一个大文豪,我们这样的嘴脸,就怕他笑话我们。”
武连笑道:“你也有自知之明,别说我们,就说你自己好了。你这样的嘴脸,就怕她笑话,我们都不错。”
黄靖若有所思,叹息起来:“作词可不简单,作诗更难!”黄香不以为然:“我就会作诗,张口即来。”随即做起打油诗:
夜色初上襄阳城,灯笼高挂月朦胧。
东来西往伴笑声,踏歌起舞醉青春。
余下听了,马上赞不绝口:“不错,不错。也是李清照了!”
黄香见其他人不以为然的表情,就闷闷不乐:“爹爹,我做的诗,难道不好?”
黄靖轻轻拍了拍黄香的玉手笑道:“好,好。该睡觉了,不然天要亮了!”众人会心一笑,四散开来,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