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一鸣,一个地道的北京爷们儿。以前,一大家子人住在军队大院里,热热闹闹,那才叫不吵不打不热闹。兄弟姐妹们没有一天不打架的,好在有老爸镇着。
老爸回来会给哥哥姐姐们念老三篇。吕一鸣就在旁边偷偷笑。还冲哥哥姐姐们扮鬼脸。
自从搬出军队大院,在华清嘉园租房,吕一鸣不是没想过买房。他觉得邱枫跟着自己,那么大年纪还生孩子,怎么能没有个窝呢?可他一跟枫说,枫就阻止他。
“买什么买呀?我青岛有那么大一个房子呢,咱们可不是没房子。你看看北京的房子,要么特烂,要么特贵。一排排地,灰吧拉吉地,讲心里话,天天在北大待着,回家住那么一款什么两室一厅的住宅,我不信你心里就不憋屈。算啦,钱还是留着你去周游世界吧。”邱枫似乎总是为吕一鸣着想。
“你是学经济的,那你说,就北京这房价,眼瞅着赚钱,咱别干瞅着呀,那咱多对不起这北京户口啊。”吕一鸣说完就后悔了。
因为吕程为了这个北京户口,一直都没有正规地上过小学、中学。
其实吕程早就不再纠结这些了,曾经一度觉得四川人、北京人都是中国人,老爸说了几回“这都得怨你妈。”吕程还不爱听呢,有时候他也想过,哪天我也弄个美国户口去。
“爸,那我觉得您应该去房山买房。”吕程捂着嘴嗤嗤地笑。
“咋的,嫌你老子穷?怕我买不起城里的房是吗?给我支出那么远,说说吧,为啥?看你这笑就没憋好屁。”吕一鸣觉得吕程比以往皮多了,这倒让他很开心。似乎这才更像他吕一鸣的儿子。
“爸,我哪能嫌你穷啊,我是觉得你住房山离祖先近。周口店住的才叫北京人呢。”这回轮到邱枫在一边笑得“失笑喷饭满案”了。
本来想跟吕程动手的,看看媳妇乐成这样,吕一鸣也就跟着自嘲地笑,但他没忘了吓唬儿子。
“你给老子我等着,早晚收拾你小子。”他话音没落,就被邱枫打在肩上。
“你敢!”邱枫狠狠瞪了丈夫一眼。
在那些物质匮乏的岁月里,亲情宛如一盏温暖的明灯,照亮着每个家庭的角落。再简陋的屋子里,兄弟姐妹挤在一张不大的床上,虽然没有多余的棉被,却因彼此的体温而格外温暖。吃饭时,碗里的食物不多,但大的总会把自己那少得可怜的份额分给小的,眼中满是关爱与呵护。
小时候,哥哥姐姐带着弟弟妹妹在田野里奔跑嬉戏,一起寻找野果,哪怕只是几颗酸涩的果子,大家也吃得津津有味。遇到困难时,他们总是齐心协力,相互扶持。长大后,即便生活依然艰难,兄弟姐妹之间依旧互相帮衬。有人创业缺钱,其他人会毫不犹豫地拿出自己的积蓄;有人遇到挫折,大家会围在身边鼓励安慰。
这样的兄弟亲情,他们几个大孩子之间曾经有过。可吕一鸣从年龄上说跟他们几乎是两代人,虽然生长在大家庭,其实他感觉跟独生子女差不多,很多时候他感觉还不如独生子女呢,可想想他一直很受老妈宠爱,长大了,知道老爸心里也偏疼他,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如今物质生活丰富了,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却似乎变了味。大家各自忙自己的生活,为了事业、为了家庭奔波。曾经亲密无间的关系,在岁月和现实的打磨下,渐渐有了隔阂。过年相聚,饭桌上不再是欢声笑语、畅所欲言,很少的交流也变得生硬而客套。亲情的温度,仿佛在这繁华的世界中渐渐消散,让人不禁怀念起那物质匮乏却亲情浓郁的旧时光。
自从离开军队大院,吕一鸣很少回去,他怀念那里的一切,他从上幼儿园、到上小学都在那里“混”,他觉得那就是他的第一个“道场”。可是,这些年小学同学早就没了联系,估计再见面都不一定认识了。
尤其,老爸吕逸飞在四川住了很长时间,开始是为了送老妈回故里,后来是他的老战友余晖在成都,孙子吕程又在那里上大学,于是就住了很长时间。那期间吕一鸣的哥哥、姐姐们都没去看过老人,最后,老人也是在那里过世的。这一度让吕一鸣背了黑锅,好像是他没照顾好老爸,净顾着忙自己的事情了。当然,邱枫也跟着被指责,只不过没当着她的面说罢了。
吕逸飞临终说他没有任何的遗产,当吕一鸣和邱枫回到军队大院时,发现大哥、大姐和其他的兄弟姐妹们都住进来了,连老爸的房子都占上了,他们的孩子也都住在这里。当晚吕一鸣就跟邱枫说:咱走吧,出去租房。
从那以后,他就是回军队大院,也没再回过那个家。丽丽的儿子蒋树回京,他带着去了军队大院,蒋树和大哥、大姐的那几个小子还比赛过跑步,但吕一鸣愣是没回去过。他的哥哥、姐姐们也没给他打过电话。
邱枫为此一直很愧疚,觉得自己没照顾好老爸吕逸飞,更没处理好和哥哥、姐姐们的关系。逢到过年的时候,她总是催吕一鸣回家过年。可每次都被吕一鸣呲瞪。
“要去你去,反正我 不去。你那些好吃的咱留着自己吃,平时也没见你买这么贵的东西啊,怎么?想讨好他们啊?用不着!咱不欠他们的,也不求着他们。”吕一鸣振振有词。
邱枫心里有苦说不出,她觉得自己是独生子,本来很羡慕吕一鸣有那么多兄弟姐妹,有那么个大家庭,可是现实却是这么冷酷、无情。她电话里跟柳枝聊过,柳枝让她一切听吕一鸣的,她觉得柳枝说的有道理。
可她心里想的很多,一来是吕程,本该和大哥、大姐的那几个孩子成为好伙伴,他很需要朋友,可现实是他跟那几个孩子几乎绝缘,她问过吕程,吕程的回答让她哑然。
“妈妈,我不觉得孤单,我跟他们没有共同语言。您知道我就喜欢和我舅舅聊天,能学到东西。”吕程说的是心里话,邱枫也不想给他说教。
二来,这样的局面时常令邱枫惭愧。她在心里责备自己,似乎有她在,吕一鸣才跟他的哥哥、姐姐们疏远了关系。她甚至觉得对不起老爸吕逸飞。可她把这些心事告诉吕一鸣,却总是被他嘲笑。
“我的大教授,您也太敏感了吧,我替他们谢谢你哈。他们不值得你对他们那么温柔,老爸在四川住那么久,他们怎么就不能过去看看呢?告诉你啊,别又犯你那老毛病,啥事都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我是老疙瘩,他们得照顾我。”吕一鸣仰着眉,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每每这样,邱枫都只能作罢。
今天,吕一鸣突然说让她跟着一起去见大哥,她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
“没说找你什么事吗?我跟着去合适吗?要不还是你自己去吧。”已经上了车,邱枫还在嘀嘀咕咕地。
“我说邱大教授,咋这么不硬气呢,你怕他们还是他们怕你啊?咱俩走哪儿都是一对儿,干嘛不带上你啊?再说了,他好不容易请一会客,我必须携夫人出席,显得尊重。”吕一鸣还是皮皮溜溜的样子。
今天是他大哥说有事找他,以为他们还住在华清嘉园,就约在了清华对面的一家餐厅,说是他请吕一鸣边吃边聊。吕一鸣恨不能把吕程都带上,可吕程说跟他大伯没话说,宁可在北大吃食堂。在从未名书院开车出来时还嘱咐邱枫。
“妈妈,有我老爸在,您不用担心,没人敢欺负您。您去了就只管吃饭,拣好菜吃。”吕程好像很少这样“怂恿”,邱枫对他苦笑一下。
吕一鸣却是少有地夸着儿子。
“这话说得太对了,不愧是我儿子。”吕一鸣在吕程脑袋上使劲互撸着。
“爸,爸,灵感,灵感。”吕程又想起小时候,一旦老爸这样动作,准会被爷爷呵斥。
一路上,邱枫都忐忑不安地,无论吕一鸣怎么劝,都高兴不起来。
“我说,那不是鸿门宴,咱是去‘宰’他的,怎么看你像去挨‘宰’的呢?高兴点儿,回头让他以为咱俩过得不好呢。”听丈夫这么说,邱枫强迫自己笑起来。
她想着儿子的嘱咐,脸上真的有了笑容。可一见大哥在餐厅里已经找好了包间,她紧张得脸都红了,这是什么大事啊,搞这么隆重?邱枫心中暗想。
“呦,弟妹也一起来啦?”大哥笑着说。
一句话让邱枫更囧了。
“是呀,我们俩到哪儿都出双入对,理解哈,理解万岁!”吕一鸣边说边对他大哥作揖。
“好,真好。羡慕,羡慕啊!”大哥看着这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弟妹,想摇头却只得点头。
想想当初吕一鸣说要娶她,兄弟姐妹们齐心合力地反对,可拗不过老爷子。而且,那时候老妈也特喜欢这个大学教授,几个兄弟都很不服气,因为他们找的媳妇都门当户对,都年纪相仿,可没有一个有过邱枫一样的待遇。老妈青莲对邱枫那是怎么看怎么顺眼,邱枫说什么她都笑得慈眉善目地。
等三个人都落了座,大哥把菜单递过去给邱枫。
“弟妹,你来点菜,今天呐,我本来就是有事求你帮忙的。”大哥今天没穿军装,这穿便装说出话来更吓人。
邱枫没看菜单,转头看着吕一鸣。眼神中满是疑问。
“我来,我来点,点贵的,多点,吃不完咱打包带走。咱大哥多少年也不请一回客。这请吃馆子,还包间,一定是大事。”吕一鸣还真是像他儿子说的,护着媳妇。
但邱枫已经从大哥话里听出些味道,他能求自己什么事?他孩子还没高考吧?之前听说成绩不好,应该不会想报北大吧?那我又能帮什么忙呢?如果就是这件事,真不至于请什么客,电话里就可以说清楚。邱枫已经对这顿饭没有了胃口,她眼睛看着吕一鸣,想劝他少点,可话却哽在咽喉说不出来。她想起那句俗话:吃人家嘴短。
吕一鸣点的还真都是贵的菜,邱枫都看出大哥的脸色不对了。
“大哥,咱有日子没见了,您这是队伍上的人,忙的都是国家大事。咋地,今儿想起我们老百姓了?来,咱鱼水不分离,先喝着。啥事,您尽管说,办成办不成的,都吃完再说。”说着,吕一鸣就空着肚子灌了自己一杯。
邱枫听着怎么感觉吕一鸣没喝就醉了。她轻轻在丈夫腿上拍了一下。
“少喝点儿。”她低声嘟囔了一句。
“没事,我今天还真没公事,就是陪你们喝好,弟妹,你也满上啊。”大哥端起酒杯看着邱枫。
“大哥,谢谢您请一鸣吃饭,您有什么事就说吧,不用说什么‘请’,我还不一定能办成呢。”邱枫觉得夹在他们兄弟之间,有些尴尬。
“不急,先吃饭。”大哥微笑着说。
“别介,您不是说边吃边聊吗?”吕一鸣说道。
“啊,我不是在考职称吗?这次是北大出题,我这不是想着弟妹在北大吗?怎么也得帮帮咱嘛。”大哥看邱枫的眼神很殷勤。
邱枫的心咯噔一下,还真是办不成的一件事,她只能低着头,用酒杯抵住嘴,只等着吕一鸣开口。
“大哥,这可不行啊,您这后门走得,太明目张胆啦。您不问问,我考她的研究生,都让我自己赶鸭子上架呢,别提您这:泄题,这在古代都是杀头的罪啊。”
大哥的脸涨红了,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吕一鸣的话太刺耳。三个人都在不停地喝酒,菜却没怎么动。
“那,一鸣,我就先回去了。你们两口子好好吃。”大哥说着就朝外走。
大哥在收银台结账,才知道吕一鸣已经买过单了,他回头朝吕一鸣挥挥手,就走出了餐厅。
“你还笑得出来,大哥说的那事怎么办呐。”邱枫埋怨着丈夫。
直到小聂走进来,邱枫才知道吕一鸣已经买过单了,她这才放了心。她于是使劲捶着吕一鸣。小聂坐在对面都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