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传志不再多做解释,嘻嘻一笑便就又闭了口,爱信不信呢,反正事情就是这样。
谭秋萍忍不住好奇,“那侬只老头子为啥不去南京,跑来这里做啥呀?”
老头子被她问得挺可乐,倒是不得不答了,“小丫头懂个屁啊!用你们上海话来讲,这个叫做捡皮夹子,懂不懂?”
捡皮夹子?
这话一说出来,大家几乎便都懂了。
王二毛瞬间联想到了顾善长,暗影那帮憋样子在外围精心布控,其目标难道也是周佛海他们?怪不得要准备在大礼堂里把事情搞大呢,想的应该就是让还在南京的那两个急吼吼地赶回上海来吧。
他抬手看了看表,不对啊!
那两个就算有心赶回来,南京到上海的路程可也不近,小汽车就算一路开成了飞机,至少也要七八个小时,赶到这里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又有啥用?
难不成大半夜的…… 真要乘飞机回来?
对哦!
顾善长说过,他们有一路布控在虹桥路,从那个方向上再过去些,确实是虹桥机场。
可今晚的天气……
那两个大汉奸敢在这种时候坐上飞机来搏命吗?
……
他一路瞎猜八猜,也没吃准个定数,就听谭秋萍有点不买账,继续问那王老头。
“那人家现在人又没到,侬的这只皮夹子捡不着了,不是空跑一趟?”
没想那王传志像是故意跟她斗气似的,又是嘻嘻一笑,“我就一直看不得你们女人家一副斤斤计较的样子,吃不到肉了,喝口汤也行啊!有啥大不了的?我老头子比不得你们年纪轻,非要吃兴大,心态放平点,只要等下来的人比现在的张光年大上一级,那这只皮夹子就算是捡到了。”
老头子自觉幽默,嘻嘻哈哈说完,不想其余几个听了之后却都是暗自摇头。
陆南山不是上海人,不能多说什么。秋素素向来与人无争,又当着上海分舵的人在场,也不方便。
可张友庭是上海的呀,洪门这边,今晚又是他来担责,这便不得不说话了。
“王师傅,我做小辈的拦侬一句啊!讲到肃奸肃贪,平日里您爱杀多少就是多少,阿拉这些江湖同道甚至还能帮侬来搭把手,但今朝不行!侬晓得现在的局面有的多少复杂?胡乱杀人,又会要牵累到多少人被卷进去?今朝的集会,讲到底,就是民众自发,想通过合法途径去寻个办法出来,无论他们讲了点啥,目的仅仅只是救人而已!侬要是横炮乱打,那这性质完全就变了。里厢的这些人,成了侬的同谋,这些后果…… 侬可曾想过?”
王传志被他这么一顶,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他的本意,今晚也不是非要杀人不可,但这话里话外,倒像是被坐实了。
“风雷神掌做事倒是妥帖的紧啊!事事周全,嗯,不容易的!是我老头子不懂事,你倒是说说看,接下来要怎么办?”
这话夹枪带棒,把个张友庭怼得一愣。
废话么!要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又何必来跟你们几个打商量?
王二毛有心要劝,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这话说得没分量,就还不如不说,拿眼去看谭秋萍,就见这只雌老虎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斗嘴。
这都什么心态啊!
王二毛无语,转眼去看秋素素,这场合,只能指望这个老姐姐了。
果然,就见秋素素淡淡一笑,开了口。
“两位先请稍安勿躁。就我所知,今朝夜里,大人物么,可能是有的,讲到来头,还真的不小。”
听她讲到这个,所有人便都纷纷把注意力集中过来,浑忘了刚才的那些废话。
张友庭略显毛躁些,抢着问道:“老姐姐,侬讲的是啥人?”
“土肥圆贤二。”
土肥圆!
众人俱都大吃一惊。
王二毛自然知道这个人。
这只老憋样子是日本侵华战争的发动者之一,据说“九一八”事变就是由他一手策划,手下实控了日本最大的情报机构梅机关,今年又刚刚晋升为陆军大将,在日本军部,可谓是春风得意,一手遮天。
这只老憋样子会在三更半夜的跑这里来?
他不禁转头看了一眼那群堵在楼道口的江湖人。
这帮家伙,不会是都在等着杀人吧?
再看身边的这几个,一个个的,呼吸都有点急促了起来。
秋素素没管这些人是怎么想的,有什么就说什么。
“土肥圆这几天里会来上海,情报上不会有错,至于会不会就是现在,只能暂作推测。要问我是哪能晓得,讲来很简单,我受本门门主所命,一直潜居北平追查川岛芳子的行踪。种种迹象表明,日军情报部门这两天里在上海可能会有大动作,至少,散在各地的高级间谍都会在这段辰光陆续回来。所以这趟来上海,一是为了跟上海的姊妹们通个气,二是寻到机会就要锄奸。”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后面多余的那些,更像是说给谭秋萍和王二毛听的。
土肥圆,再加上一个川岛芳子,都是必杀之人,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王二毛听的心头一沉,要真这样的话,那今晚这局可就真的没法善了了。
他不禁转过脸来看了看身边的谭秋萍,没想到这时谭秋萍也正在定定地看着他。
两个人没说话,眼神一错,便大致清楚了对方的意思。
他俩问的是同一个问题:现在要走,还来得及。
这时,一直没说过话的陆南山突然开了口。
“老姐姐,关于梅机关的事情,我还能给您再补充一点。”
还有?
王二毛快要厥倒了。
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不就是五月三十号么!
不就是端午节么!
早上出门的时候,他还一身轻松的只想去华懋饭店补个觉,没成想,这一整天居然过得无比漫长。所有的事情,一桩一件,像是排着队似的,扑面而来!
从老太爷的电话到鲍文慧的意外受伤,从只想在兰花门里立个威,一直到莫名其妙的踩进了上音这摊子浑水里。
认识的人和不认识的人,从每一个相对独立的事件中走了出来,却又能无巧不巧的在这同一个场合中相互贯穿。这种早已背离了初心的偶合,又要如何才能应对?
抗战!
他在这些天里早已做过无数次的心理建设。
再难,再烦,总要带着身边的人共同度过,再苦,再累,总要咬碎牙齿坚持下来!
青山弟子,学的虽是贼骨头的手艺,但既已入世,便要尝尽这人世间的百般滋味。
二毛,打起精神来!
这话,像是他对自己说的,又像是师父在他耳边说的。
这一刻,他的拳头里攥出了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