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行被请为座上宾,与县令平起平坐。
以往众人对秦行也从无轻视行为,只是现在好像更客气了。
小香把茶水端来,她被买到娄府已经过了八九年有余,都是个大姑娘了,她也算是与秦扶清他们几个少年相识,竖着耳朵听秦行讲燕京里的事情。
秦行从几人出发讲起,在路上遇到山匪,帮了一个叫姚子圣的读书人,他也进京赶考,与少爷关系不错,如今也考中进士。
他还说起燕京的繁华,说起春闱前的那场大雨,说起宫中几位皇子的纠葛。
说的他筋疲力尽,舌头发麻,柳祥贵和娄雨贤也从一开始的津津有味,到眉头紧锁。
因为京中情况实在不太乐观。
他们作为局外人,光是听着都觉得惊心动魄,不敢想秦扶清如今身在局中,又该是什么险况。
一瞬间,柳祥贵升出一个念头,还不如不升迁呢,按照京中这情形,起码还要乱几年,他在安溪县经营数十年,好不容易好起来了,却要在这时候离开,这叫什么事啊!
念头只在柳祥贵脑中打个转,他更认真听起秦行说话。
石氏救了秦行的命,把他从唠叨不停中拯救出来,吃完好酒好菜,石氏让他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惯着娄雨贤。
“扶清叫你回来是办正事的,哪能让他俩给你定住问个没完,多少事要办呢,”石氏说一不二,连娄雨贤也不敢多的活。
秦家也有了很大变化,报喜的探子来了之后,秦家就处在一种欢喜的气氛里,每日登门拜访的不计其数,打搅到秦家本来平淡的生活。
幸好家中有秦扶义在,他果真像是答应秦扶清的那样,把家中搞得井井有条,并不见秦家人忙中出什么差错来。
秦家出个状元,这是莫大的荣光,柳祥贵命人修缮道路,从安溪县城到青牛村秦家故居,正在修桥铺路,据说钱都是县里的地主豪绅之流主动捐献的,秦行回去时,多少民工正在叮叮当当地干活。
秦扶义怕干活民工被克扣工钱,传出去对秦扶清名声有误,专门分出心思来盯着。
秦家名声不能在他手里出了差错。
为何说是秦家故居呢,只因秦扶清中秀才后,总不能还住在以前的老房子里,虽说老屋经过修整扩建,在村里早就是一顶一的气派了,柳祥贵他们仍然劝秦家再重建状元居,不然别人看见状元住的破破烂烂窄小寒酸,像什么话呢。
秦家人虽还住在老宅里,可新居已经另起,正在修建之中,来青牛村干活的民工很多,青牛村要多热闹就有多热闹,乍一看,都有些像小型集镇了。
就像白鹤滩的殷家曾经出过举人,白鹤滩人丁兴旺,有私塾有集市,如今的青牛村也在慢慢扩大。
光是秦家新盖的房子,占地就有几十亩,青牛村哪来那么大空地盖房子呢,村子附近又没有荒地。
盖房子征用的是村里百姓的地,秦扶义用别处的属于秦扶清的地,跟他们换了盖房子和宗祠的土地,怕村里人吃亏嚼舌头,换地时通常还会多赠予一些。
青牛村村里的路也在修建,以前秦扶清就把村口到秦家的路给修过一遍,如今再次返修,道路扩宽,整个青牛村都或多或少受到影响,光是补偿都花去不少银子。
对现在的秦家来说,这些银子还出的起,光是县里那些人送来的钱,都叫秦扶义有些算不清了。
钱鑫亚宝成功,秦扶清刚中秀才时他就主动找上门来搞好关系,之后秦扶清一路高中,别提他有多高兴,这次秦扶清中状元,他直接送来一千两白银,还有钱家的几间商铺。
秦扶义收下那些钱,却没要商铺。他收钱,是因为秦扶清和钱鑫早有合作,二人把青楼改成瓦子不说,秦扶清还把造琉璃瓦的法子给了钱鑫,还有番茄,推广之后早就走出安溪县,每年光靠这几样东西,钱鑫都不知挣了多少个一千两。
可其他商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下手太迟,人秦扶清都已经中状元郎,再送什么也只是锦上添花,如今秦家这块织锦上的花已经够多,其他人想添都添不上去。
还不知秦扶清什么时候回来,家中修路铺桥建房有条不紊地进行,秦行也加入其中。
秦扶清中状元,连带着秦行的地位都水涨船高,他成了管家,谁见到他都尊重的很。
知道他提前回来,周霆组局,叫上王大宝,又请秦行到家中吃饭,问起秦扶清的事情来。
周霆已经长成高高大大的男人了,他是几人中最早娶妻生子的,考上秀才之后久试不中,他也渐渐熄了考取功名的心思,安心留在县里做他的秀才老爷,老婆孩子热炕头,再照料照料好友留下的摊子,日子过得要多美就有多美。
王宝达小时候胖,长大也没瘦多少。
不过他皮肤白,看起来白白胖胖,干干净净,像块糯叽叽的发面馒头,再加上娃娃脸,笑起来和和气气的,看着就让人舒服。
他和周霆不是读书的材料,被秦扶清带到考中秀才之后,也不知是上年纪心思跑偏,还是本就无意功名,二人都没考中举人,也不气恼,安心留在县中,隔三差五聚在一起喝喝茶,日子过得安逸的很。
秦行问起殷杰去哪了,周霆道:“他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去年扶清刚进京没多久,他就游学去了。”
上次寄信回来说在青州,和苏木他们会面上了。
秦行笑道:“那可太好了,少爷到时候返乡要经过青州,打算先去青州看看苏木少爷和娄小姐,到时候见到殷少爷,肯定惊喜的很。”
他们这五人,各有各的出路,虽说长大后和秦扶清不像小时候一起读书时那么亲密,做的事情却都和秦扶清离不开干系。
聊起这些年的变化,几人都感慨的很,秦行没陪他们多聊,只道等少爷回来,他们几个朋友再彻夜长谈。
哪能叫他给抢了先呢。
落榜的考生陆续回到家乡,春闱失意,再战就是三年之后,随着他们返乡,秦扶清的名字也随之声名远扬,都知道今年殿试状元是巴陵郡人士,今年才十九岁,真正的天才,得到陛下赏识,赐宅邸良田,引得多少人艳羡。
青州学意最浓,往年春闱中取进士,青州读书人必有一席之地,也正因此,青州学府让无数读书人趋之若鹜。
青州出过不少状元,今年的榜眼张宏就是青州人士,也是最有可能中状元的,谁曾想,他竟然被一个十九岁的毛头小子抢占先机。
不仅如此,秦扶清这名字怎么听怎么耳熟。
再回头一看自家州府之中,秦扶清建的女子学院还在那屹立不倒,简直是打这些酸儒的脸!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何其猖狂,离经叛道的少年,竟然会在几年后中状元呢。
他才十九岁啊!
多少人十九岁时都不见得考上秀才,人家居然就中了状元,你说可气不可气!
青州多少读书人不想正视现实,奈何消息还是被人传了回来,街头巷尾到处议论纷纷,嘴里说的都是秦扶清当年做的那些事。
距离秦扶清创办青州女子学院已经过了三年,这三年,学院有了太多变化。
湖中孤岛不再是封闭的孤岛,在里面读书的女子,顶着外界酸儒的压力走出孤岛,走入人们的生活之中。
青州府中,常见那些穿着女子学院统一学士服的女学生,她们穿着简单,依旧能看出是女孩子,衣服在读书人常见的儒袍基础上做了改善,既方便行动,又美观大方,这些女孩子落落大方,丝毫不避讳外人探究的视线,慢慢地成了青州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最先出来在青州府中行走的,是学院里学医的那一批女孩子们,她们之中年纪最大的已有十六七岁,小的也有十二三岁,当初她们经过层层选拔,拜长公主身边女医芳姑为师,专门学治妇科病,如今已有小成。
秦扶清在安溪县研究出了青霉素,在治疗花柳病方面有很大的作用,他在第一时间把好消息传递到青州,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制好的青霉素被送到青州用于治疗。
学会理论知识却没有实践是不行的,芳姑让她教出来的女医主动走出校门,出去给病人看病,她们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青楼。
自诩文人中一流的青州学府,拥有无数间青楼,读书人闲暇之余最爱到青楼之中消遣时间,有许多女子饱受疾病之苦。
阮碧芜当初是被继母送到女子学院的,她父亲经商不常在家,继母说是为了她好,将她送到女子学院读书识字,实际上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女子学院在青州的风评并不好。
有些人为了与秦扶清做对,故意买了伶人之类的贱籍女子送到女子学院,就想看秦扶清会不会一概而论,没曾想女子学院来者不拒,无论是穷人家的女孩,还是被卖到青楼未到年纪的女孩,都能在这里就读,为了解决后续的麻烦,秦扶清还和这些女孩子的监护人签下相当于对赌合同的书契,就是怕他们反悔。
当时要是哪个正经女孩子被送到女子学院,在民间许多人眼里,就跟被送去什么不正经的地方一样,将来说不定嫁人都找不到好人家。
可见阮碧芜继母心思之毒辣。
可她坏心却办了好事,阮碧芜今年十六岁,在芳姑的学生之中,她是学的最好的那一个。
她已经两年不曾回家,哪怕是父亲亲自来接她,她也说自己要读书,找借口不想回家。
只为了逃避父亲给她安排婚事。
十六岁了,在青州当地,许多女子刚及笄就被安排嫁人,阮碧芜被她父亲要嫁给一个布商的儿子,说人家不嫌弃她读过女子学院,打那以后,她就各种拖延不肯回家。
说是学院中有事,可阮碧芜又能经常出学院,比如现在,她背着医药箱出来,沿着水井巷子东拐西拐,停留在一扇木门前面,轻轻敲门,没过多久,里面传来女子声音:“谁呀?”
“是我,阮碧芜。”
“阮大夫!你可总算来了!”
门被打开,露出一张年轻妇人的脸,她刚梳成妇人发髻不久,还不太熟练,稚嫩的脸看起来比阮碧芜大不了几岁,担忧地左看右看,确定外面没有别人,她才让阮碧芜进到家中。
“你可总算来了,我男人挑担子出去,恐怕要两三个时辰才能回来,今日我老婆子带着孩子去她姐家探亲,好不容易只剩我一人在家,”年轻妇人絮叨着,把阮碧芜带到房中,她拉着衣带有些不好意思,“真要脱么?”
阮碧芜面上没什么表情,瞧着冷淡淡的,她让妇人打盆水放在一旁,点头道:“脱吧,你我同为女子,不碍事,丹娘应该跟你讲过,我先看看什么情况,对症下药,你很快就会好的。”
她的话让年轻妇人卸下心房,躺在床上,仰面看着屋顶,心里乱七八糟的,下面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年轻妇人忍不住打断她的动作,阮碧芜只好跟她聊天。
聊她家里的情况,聊她的日常。
年轻妇人叫芸娘,今年十九岁,十六岁时嫁过来,次年诞下一子,她生孩子时差点难产,孩子出不来,好不容易孩子生出来了,她也落下一些难言的病根。
男人嫌弃她生孩子后伺候不好人,经常挣了钱就去那些不干不净的地方,芸娘敢怒不敢言,多少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她就算心里苦,也找不到人诉说。
反倒是阮碧芜能够理解她,言语之间满是对她男人的厌恶。
如果可以,哪个女人愿意要这种不干不净的男人呢。
可她没办法,一句轻飘飘的“谁家男人不逛青楼”,她老婆子,她亲娘,她的姐姐妹妹,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女人的苦只有女人知道,男人放纵,遭罪的却是女人,偏偏女人们还不敢言语,生怕招来更深的误解。
芸娘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阮碧芜抬头问她:“我弄疼你了?那我再轻点,你忍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