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秦扶清都说服不了素阿福，一副他再讲老奴只能以死相劝的刚烈模样。
秦扶清拿他没办法，只能答应先不以身试险，但也不能真拿素阿福做试验，老头年纪挺大了，身体素质不比年轻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秦扶清的全民接种计划估计就要推迟了。
素阿福给府里的下人讲了此事，他对秦扶清的话将信将疑，本想以欺瞒的方式哄个下人来接种牛痘，配合姑爷做什么试验，但是秦扶清不允许。
秦扶清严厉地制止素阿福的行为，要求他必须如实告知府中下人，他们要参与的是什么行为，并且要给足丰厚的奖励。
素阿福虽然有些古板，但还是照做了。
他给府中下人讲了之后，大家都有些迟疑，哪怕给再多银子，一听到是要感染天花，相当于一只脚踏入鬼门关，有银子拿说不定没命花，没几个敢尝试的。
“事成之后奖励三十两银子，有没有人愿意尝试？”
三十两银子，比他们一年的薪俸还要多，终于，有人蠢蠢欲动地举手，还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站出来，就在这时，一个年轻仆人挺身而出：“管事的，我来！”
“齐小柱，那就是你了。”
年轻的男孩被领到秦扶清面前，他年纪不大，十五六岁，是今年刚被买进府里的，前两个月燕京下大雨发洪水，涌出不少人卖儿女，素府也采买一些下人补充人手。
站在状元公面前，齐小柱很是兴奋，他眼睛很大，再加上人比较瘦，显得眼睛更大了，看起来给人一种朝气蓬勃之感，是个比较活泼的少年。
秦扶清问他道：“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吗？”
“知道！”齐小柱大胆答道：“状元老爷要做好事，缺个人先试试。”
秦扶清确信，素阿福确实如实告知下人了。
“那你不怕吗？接下来你会染上天花，你见过得过天花的人吗？”
齐小柱呆呆地看着秦扶清，他被买进府后，因为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笨手笨脚，也说不好雅言，就被指派去扫院子，往日只是远远看过府中的贵人，得知府里的姑爷中了状元，齐小柱兴奋到一夜没睡。
在他们乡下，都传说状元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是神仙来历劫，没想到他居然在伺候神仙，也不知道状元是什么样，是不是跟县官一样呢？
府中下人被打赏，齐小柱也得到一份赏钱，他一直盼着有机会能亲眼看一眼文曲星，奈何一直找不到机会。
直到今天，管家问他们有没有得过天花，没得过的留下，齐小柱没有染过天花，顺理成章留下，接着管家就告诉他们，状元公要做什么试验，做好了之后说不定天花就不会死人了，做这件事需要找个人先染上天花，问有没有人愿意。
大家都害怕，齐小柱也害怕，可他一想到，要是答应下来，说不定能亲眼看看文曲星，对了，状元公是文曲星，既然是神仙，本事肯定很大，说不定真能拿天花有办法。
齐小柱虽然没有染过天花，可他听他娘说，他姨家的一个小表妹染上天花，连夜被送到尼姑庙里，请那些得过天花的尼姑照顾她，生怕把家里其他孩子染上，后来小表妹没挺过去，走的时候才六岁，他娘拿这件事教育他，让他离麻子脸远一些，免得染上病了。
所以齐小柱知道天花会死人，可他还真不怕。
“我不怕，状元公肯定有法子救我，”齐小柱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真见到状元公了，他越发感觉那个说法是对的，状元公真跟庙宇里的文曲星一样，感觉和和气气的，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话说，状元公还没比他大多少嘞。
齐小柱却有种自己在状元公面前是个小屁孩的感觉。
秦扶清见面前的少年呆呆的，不怕人也不怕事，怕他不明白事情严重性，把他关到院子里他会害怕，耐着性子把接种牛痘的过程讲的清清楚楚，也讲明其实危险性不大。
齐小柱了解过程之后，当天秦扶清就找到得过天花的人，让他们在封闭起来的院子里照顾接种牛痘的齐小柱。
接种牛痘也很简单，牵一头长了牛痘的牛，从牛身上找到未破的成熟牛痘。
在齐小柱右胳膊三角区用经过高温消毒的小刀轻划开接种皮肤，点上牛痘汁，完成感染，接下来就可以耐心等待了。
当天下午接种完成，两个时辰后，据里面下人来报，齐小柱已经开始发烧，但人的状态还好，能吃能睡，并没有加重。
在院子里待了三天，齐小柱有吃有喝，第一天发烧，第二天稍微降温，第三天继续发烧，第四天第五天，齐小柱温度恢复正常，检查伤口局部红肿，已经微微有了结疤状态。
秦扶清确信，齐小柱大概率已经接种成功。
这几天他装病躲过许多求见和拜访，眼看着离六皇子和长公主邀约的日子越来越近，秦扶清打算以身试险，主动接种牛痘。
齐小柱从封闭小院里出来，在里面养了五天时间，他胖了一些，看起来精神奕奕的，除了前三天有些反复发热，其他时候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适应，素阿福惊奇地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齐小柱已经染过天花，并且以后都不会再染上天花了。
素阿福问秦扶清：“姑爷怎么确定他不会再染上天花了呢？”
想要检测其实也很简单，找一个正在经历感染天花的病人，让齐小柱跟他待一段时间，自然就知道结果了。
依天花的传染性来说，除非是有抗体了，不然大概率会被感染。
以素府的本事，找一个染天花的病人太简单不过，经过确认，齐小柱跟天花病人待在一起，不会再有症状。
整个试验到此结束，齐小柱顺利领到三十两赏银，素阿福彻底心服口服，秦扶清再次提出要给自己接种牛痘，这次素阿福总算没有以死相劝。
素琴也跃跃欲试，想要跟着秦扶清一起接种牛痘，免得日后遭遇染上真正天花的风险。
秦扶清也在小院里，万一素琴有什么症状，他也能知道怎么应对，于是二人挑了个良辰吉日，一起进入封闭小院，主动接种牛痘。
进入封闭小院之前，秦扶清交代管家把他染上天花的消息传出去，而且要传的轰轰烈烈，夸大病情。
素阿福不明白他的用意，但也不必明白，他已经知晓自家未来姑爷是个多么有想法又聪明的人，像他这样的凡夫俗子不明白，照做就行。
于是乎，一夜之间，新科状元秦扶清自琼林宴后就生病卧床，然后又不幸染上天花的消息不胫而走，传的满城风雨，愈演愈烈，已经有人可惜道，新科状元是天妒英才，让他惊艳世人一场，又要收他回天上当文曲星了。
景帝很快就听到这个消息，简直不敢相信他的新科状元会这么惨，“怎么会突然染上天花，莫非是有人故意加害！？查！必须彻查！”
玄鹤道长心急如焚，他不清楚情况，以为秦扶清真快不行了，也顾不得其他，连忙上前建议道：“陛下，当务之急是快快请太医去给状元公看病，免得耽误病机啊！”
景帝赶忙人去太医院传旨，指派几个医术高超的太医前往素府。
“为何是去素府？”
景帝突然问道。
大太监王明给他解释，新科状元是素之问的姑爷，两个人的婚事得到陛下的首肯，自打状元公进京之时，就暂时居住在素府。
“原来是这样，是真糊涂了，原想着等他述职后再给他赐宅子，现在就拟旨吧，赐他一座状元宅邸，良田千亩……”
景帝明显已经糊涂了，说话办事都有些颠三倒四，只是周围没人敢提醒他，只能任他由着性子来做事。
人家状元公还不知死活，他这边又要赏赐，难道还要秦扶清大病之时起床接旨吗？
太医来到素府，幸好秦扶清早有准备，而他也确实染上和天花很相似的牛痘病毒。
几个太医轮流给他把脉，确认是染上天花无疑，得知连素家千金也染上天花，太医们心情可沉重了。
他们没什么好的手段治疗，只能开些保守药物，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看状元公能不能命大熬过去。
这时候太医们也都有点相信城中风言风语，要不是天妒英才，怎么会在人生最风光的时候得了这种病呢。
回宫面圣时，几个太医都把情况说的很严重，好像秦扶清就不行了一样。
景帝震怒。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刚钦点的状元，才十九岁，难道真是天妒英才？还是有人使坏心眼？
景帝叫来大理寺卿，命他彻查此事，要从琼林宴那天开始查起，必须事无巨细地向他汇报。
秦扶清还不知道自己意外点燃了景帝的疑心，他沉浸在自家的计划里无法自拔，他的症状并不严重，甚至都没怎么发烧，牛痘病毒的威力远远不如天花，他身体素质好到爆炸，从小到大连风寒都没得过，小小牛痘病毒在他面前更是弟中弟。
为了应对太医把脉，他还特意在被窝里放很多热水袋，硬是把自己给烫成高温。
素琴的情况没他那么好，接种后出现发热状态，除了发热以外并没有其他并发症，两个人闲来无事还能下棋看书逗乐。
两三天后，素琴症状已经好了大半，太医依旧每天来把脉一次，秦扶清的状态也越来越好。
这让太医们很是欣慰，回去面圣汇报时转告了秦扶清说的很多好话，什么景帝天威逼退阎王爷，他有陛下圣佑好的很快，殊不知景帝的愤怒丝毫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愤怒了。
大理寺卿得景帝旨意，彻查琼林宴上的大大小小之事，连当天多少人参加，做了多少菜，飞进去几只蚊子都快查出来了。
好消息是并未发现有谁故意给状元公下毒，坏消息是不小心把几个皇子出现在当天，有拉帮结派之势给暴露出来。
甚至当天状元公喝醉休息后，几个皇子似乎有拉结秦扶清之意，还为此拌嘴几句，大理寺卿一概查明，全都汇报给景帝。
景帝的愤怒正在酝酿，他没想到有大皇子的教训在前，自己的儿子们还是那么不知好歹，居然有人把手伸向新科进士，盯上他亲自钦点的状元。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盛怒的景帝无端下旨，给几位皇子下了禁闭的旨意，随后又发现五皇子还有要职在身，考虑到那天五皇子基本没怎么说话，又取消五皇子的禁闭。
事情传到秦扶清耳朵里时，他拍掌大笑，完全没想到自己逃避的事情会以这种形式被解决，“当真是一箭双雕，一石二鸟，虽非我本意，比之诸葛孔明又如何呢？”
他自恋的样子格外好笑，素琴配合道：“孔明在世也远不如你。”
“妻之美我者，私我也。”秦扶清调侃她。
素琴红着脸挥帕子要打他，他们还未成亲，怎么就成对他有私心的妻了？
秦扶清决定恢复健康，当天太医再来时，他已经面色红润，能下床能健步如飞了。
太医回宫面圣，将状元公的情况汇报给景帝，确定秦扶清熬过天花，并且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景帝大感欣慰，得知秦扶清生病之时常常感念他，便下旨召见秦扶清，决定给他多多的赏赐，好好安慰一下自己的新科状元。
秦扶清进宫面圣，景帝在御花园接见他，亲眼看见状元郎一副活蹦乱跳的模样，景帝大感欣慰，接连慰问，态度别提有多好了。
“你病体初愈 ，不宜久站，来人，给状元公赐座。”
今日景帝召见秦扶清，并非只为慰问，他对秦扶清殿试写的策论里面有些内容很感兴趣，早就想找个机会和他聊一聊。
此时正是大好时机。
赏赐在大殿之内，景帝高坐御椅之上，并未能仔细看清楚秦扶清，今日在御花园，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身穿青袍的状元郎水灵灵站在他面前，其周身气质温润如玉，倒真有几分文曲星下凡的意思。
景帝笑道：“爱卿啊，你的身体如何？可还有什么不适？”
秦扶清起身感谢景帝给他赐座，又道：“多谢陛下关怀，病中若非时时有陛下慰问，臣估计此时还缠绵病榻，不能恢复健康，为陛下效力。”
他言辞恳切，面上写着真诚，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向景帝，莫名给人一种忠诚的错觉。
景帝心情大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