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宴在皇家园林举办,由礼部承办,一切都有人带领,就算一窍不通也没事,有人事无巨细地引领。
一甲三人,也就是状元榜眼和探花,通常是一起出席,和其他进士有所区别,琼林宴全体进士都要参加,但目前为止,秦扶清能交流的也只有张宏和李景行二人。
张宏对秦扶清的态度算不上好,好似二人之间有什么恩怨似的,李景行对秦扶清还算热络,二人坐的靠近些,天南海北地聊着。
李景行对秦扶清道:“趁着现在还未开席,咱们不如先想想今晚作诗的事,万一到时喝多了酒一时头昏什么都做不出来,那才真是招笑了。”
他腼腆一笑,“我向来不会作诗,平日都是用这种笨办法,让状元公笑话。”
秦扶清看得出来,李景行这是故意装拙,拉近二人的距离,也不知李景行说的是真是假,秦扶清略微思考,赞同道:“探花郎说的对,就是不知作诗要以何为题,不然咱们可以提前做好。”
“状元公也不会作诗?”
“略懂而已。”
“呵,”一旁喝茶水的张宏突然冷笑。
秦扶清和李景行看过去。
张宏毫不畏惧地跟秦扶清对视,“状元公真是会说笑,少年英才,十九岁的状元,说自己略懂作诗,难道不是故意逗人取乐吗?”
秦扶清脸上带着温润的笑,听得出来张宏话语里夹枪带棒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罪了张宏,可他们是同年,在官场上还要打几十年的交道,关系弄太僵可不好。
“张兄是青州人士对吧,我曾去过青州,那里人杰地灵,不止张兄师从何处?”
秦扶清本想转移话题,奈何张宏脸色更差劲了,眉头一皱,“你不知道?”
秦扶清一愣,他该知道吗?他努力回想,莫非他和张宏在青州见过面?
想了半天,秦扶清也没能想起来,只能尴尬笑笑。
“状元公真是贵人多忘事,也罢,我等岂能高攀呢。”
李景行默默喝茶,不想加入这场混战。
秦扶清刚想直接问张宏自己哪里得罪他了,这时有太监来,要领他们前往琼林苑,他只好把话吞到肚子里。
罢了,喜欢他的人不少,讨厌他的人也不是没有,何苦每个人都要打好交道呢。
不过秦扶清是真想不起来张宏这号人啊。
刘昂作为会试的主考官,和一干考官都到场了,秦扶清作为状元走在一甲三人前列,刚进场就被众人簇拥着。
秦扶清对这些考官行礼,他们也给秦扶清回礼。
从监考这层关系上来说,这些考官名义上和新科进士有点师生情谊,但只用来客套时提起,并不会真拿来做情分讲起。
不然进士们也算是天子门生,有陛下做他们名义的老师,不搭噶的主考官也做他们名义上的老师,这些人岂不是要和景帝平起平坐么?
琼林宴通常由内阁大学士或是礼部尚书主持,礼部的一个小官跟在秦扶清身边,为他介绍场上众人,今年主持琼林宴的是内阁大学士,名叫周汝辰,其人不苟言笑,也不知怎么会被派来主持。
秦扶清作为这场宴席的中心,无论在场来的是高官还是王公贵族,都无法撼动他坐主位。
被领到主席正中的席位,秦扶清率先坐下,礼部小官赵侍郎坐在他身后半步,榜眼探花分别位居他左右两侧,等他三人坐好,考官、官员按照官位高低依次入席,再接着,二甲进士,三甲进士,依次进场。
宴席很大,人也很多,却无人造次,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等人都入席之后,周汝辰站在主席位前,向众人宣读恩荣诏,宣告赐宴旨意。
等他宣读完,众人再次行大礼叩谢皇恩浩荡。
再接着,有宫女端着放有皇帝亲赐宫花的托盘,走到官员面前,官员们拿起金花,各自走到自己负责的进士面前,为其佩戴金花。
整个场面看着有点像是毕业授帽典礼,秦扶清暗自嘀咕,给他簪花的是刘昂,他稍微弯了点腰,好让刘昂将宫花簪好,千万别掉了。
状元头上的金花万一掉了,可是要被人抢走的,这也是琼林宴的好玩关节,相传谁能抢到状元不慎掉落的宫花,就能沾到文运。
秦扶清有点不舍得,这玩意是用金子做的,上面还镶嵌宝石,他的最大最好看,宴席结束后,宫花不会被收回,他完全可以当传家宝一代代流传下去。
刘昂为他簪好后,秦扶清还“不经意”地扶了一下宫花,暗自把宫花簪得更加牢固一些。
簪花流程结束后,周汝辰大声宣告:“请诸位入席,上御膳。”
皇帝虽然没有亲临,却恩赐他们皇帝专属的膳食,山珍海味,宫廷点心,御用酒水,如同流水一般被送到桌面上。
秦扶清作为状元,桌面上摆的菜是最多的,整整十二道菜,吃饭用的盘碗筷都是金子做的,就连喝酒的杯子也是金的。
从各个方面彰显他与别人的不同。
这就是状元的待遇。
四月天不算太冷,桌上的十二道菜看着华丽诱人,却没有一丝热气,也不知道做了多久才端上来,哪怕秦扶清早已饥肠辘辘,却只想回家吃完热腾腾的汤面暖暖五脏六腑。
宴席还在走流程,舞女跳舞,教坊司女工演奏《诗经鹿鸣》,意在喜得人才而奏乐,先奏雅乐,再奏其他喜庆乐曲。
众人无不竖耳听着,就连秦扶清也意外享受这个环节。
古代并非现代,想听乐曲只需搜索打开播放器,自打穿来以后,秦扶清就很少听到这么有章法的奏乐,毕竟他也不去青楼或是教坊司。
欣赏一会儿奏乐,周汝辰宣布宴席开始,众人才可以动筷品尝御膳。
这会儿要到秦扶清主场了,他倒了一杯酒,起身道:“诸位同年,今日我们欢聚在此,首先要感谢陛下知遇之恩,就让我们用这杯酒来代表,敬酒谢恩。”
进士们齐齐起身,端起酒水,敬向周汝辰,他代表皇帝,这杯酒自然该他来喝。
先敬皇帝,再敬考官,最后是进士之间相互敬酒。
酒过三轮,已有人不胜酒力,脸色微红,酒是怂人胆,本来肃穆古板的宴席因为酒精的催化而变得热烈起来。
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有人走出座位,来到秦扶清面前敬酒,这酒秦扶清不得不喝,他一人怎能应付得了这么多人,这时候陪伴在他身后的赵侍郎就派上用场了,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免得琼林宴还未过半,秦扶清就最后失态了。
哪怕有人帮着喝,秦扶清还是喝了不少,本来不想吃冷菜,可喝酒不吃菜醉的更快,他夹了几筷子尝尝,从此以后对御膳没了什么念想。
突然席中传来一声大哭,秦扶清望去,只见一人歪倒在地,靠着席位而坐,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很少在成年人身上看到如此酣畅淋漓的哭泣,秦扶清多看几眼,见有人围上去搀扶劝阻,其他人却端坐不动,饮酒取乐,还有人哈哈大笑,似乎见怪不怪了。
秦扶清有些好奇:“这是怎么了?”
赵侍郎靠近他给他解释道:“年年琼林宴都有这样的人,想到自己多年寒窗苦读,如今高中进士,难免心情激荡,喝了酒就会哭,状元公不必担忧。”
秦扶清汗颜,接下来他见到了更多人类酒后发疯实况,唱歌的,吟诗的,大哭或是大笑的,官员们都不觉得奇怪,也不会责怪这些士人失态。
这样的情绪只能在琼林宴上释放,将来很多年,他们不得不戴上面具应对官场的种种。
秦扶清心中有挺多话想说的,可看向四周,除了赵侍郎竟无人想跟他说恭维以外的话。
他想起多年前考上童生参加宴席的时候,老师也在身旁,大人们在喝酒,他和殷杰苏木在一旁窃窃私语,边吃花生米边想法子把桌上的好菜藏着带回去给王宝达和周霆吃。
那时候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对什么荣誉啊吹捧啊都没兴趣,满眼都是好吃的。
秦扶清到现在还记得师生几人回去后,娄雨贤变戏法一样也从袖子里拿出带回来的鸡腿。
那鸡腿可真香啊。
比这御膳好吃太多了。
不知喝了多少轮,秦扶清有些头晕眼花,刚想问问赵侍郎还有多久,就听到有人唱和:“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到!长安郡主到!”
原来是那些个王公贵族开始登场了。
秦扶清把要问的话咽进肚子里,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和众人一起起身,人群自动散开,接着他便看见几位皇子朝这边走来。
“前面那个是六皇子,走在他左侧的是四皇子和五皇子,右侧的是二皇子。”
大皇子至今还被关着,谋反可是重罪,三皇子被景帝吓破胆子,已经许久没有出来过了。
这几人中二皇子为长,应该走在前面,六皇子却越俎代庖,果真应了城中关于六皇子风头正盛的传言。
长安郡主虽落后几位皇子几步,却比几位兄弟更加夺目,秦扶清的目光在五皇子身上停留片刻,不出意外地,五皇子也看到他了。
二人曾见过面,只是谁也想不到再见面会是在琼林宴上,当真是世事无常,惊喜多多。
“这位就是父皇钦点的状元公?听说你尚未及冠,这可是独一份啊,当真是少年天才!”
六皇子走上前和秦扶清打招呼,秦扶清稍微行礼,“臣见过诸位皇子,见过长安郡主。”
“不必多礼,今日是你们的主场,我们也不过是来凑凑热闹,讨杯状元公的酒喝,都坐吧。”
即使是几位皇子,也夺不走秦扶清的主位,就是委屈张宏和李景行二人,位子让了出来。
皇子们来了之后,那些醉酒失态的进士急忙被人唤醒,原来热闹的氛围逐渐冷淡。
六皇子道:“光是喝酒多没意思,大家都是读书人,不如我们来点花样,击鼓传花,传到谁谁就作诗,若是做不出来,咱们就喝酒,这样可好?”
立马有宫人送上来一朵丝绸做的红花,教坊司乐工端着小鼓跪坐在酒桌旁,用鼓槌击打鼓面,宛若陶俑一般。
红花被送到秦扶清手中,从他这里先开始,六皇子:“敲鼓。”
鼓声渐起,秦扶清将红花抛给张宏,张宏就像是接到什么脏东西一样,立马扔给李景行,李景行饶有兴趣地看着下一个人,鼓声越发激烈,下一个人作势求饶,李景行才要把花传过去。
就在这时,鼓声戛然而止,本来要扔给下一人的花,就这样停留在李景行手中。
探花郎明摆着是捉弄人不成反砸自己的脚,众人先是哄笑,随后催他作诗一首。
李景行站起身来,也不推诿,让人拿来笔墨纸砚,他落落大方题诗一首。
写好后,有人将他诗作读出来,读起来朗朗上口,也不知是他现场做的还是提前想好的,反正依秦扶清看,换作他来也没法当场不到几分钟就写这么一首诗来。
传花继续,又有几人没能传递出去,只能起来作诗,宴会气氛高昂。
喝酒喝了一轮又一轮,不知道是不是潜伏期运气好,花一直没能传到他手中。
这一次,花落到张宏手里,他起身,却没作诗的打算,而是选择喝酒,他自言自己不怎么研究作诗,比不得年轻人的风采。
“此等韵事,还是得看状元公,我斗胆想请状元公做一首诗,也要让各位同年看看状元公的风采,诸位意下如何?”
张宏紧紧盯着秦扶清,他像是喝醉了,侧靠在身后软塌,一只胳膊撑着头,一条腿松垮盘着,好像这里不是琼林宴,是他的后花园一般,如此猖狂。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秦扶清,就连六皇子也笑道:“好主意,本皇子也想一睹状元公的风采,不如就请状元公露一手吧?”
秦扶清面上带笑,神情微醺,他没在意张宏刻意的刁难,振袖高呼:“拿笔来!”
笔墨纸砚上场,秦扶清不假思索,提笔写下:
“春殿赐琼筵,天恩御酒香。
簪花惊日月,泼墨动文章。
十载寒窗雪,一朝金榜光。
龙墀拜帝阙,振袖欲云翔。”
如此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