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出题,按照规矩是要交给皇都过目的,也就是说,这道题出在这个关头,十有八九是得到景帝默认,又或者干脆是他指认的题目。
五经题有四道,秦扶清大可不必选择这一道题,避开麻烦,不过他猜测,考场上的其他人应该都是这样想的。
既然如此,那就要好好分析一波了。
刘昂作为今年的主考官,能不知道景帝是个什么样的皇帝吗?
他有可能出这道题,为了迎合景帝的心思,但前不久大皇子刚被亲爹送进宗人府,三皇子被吓得闭门不出,一个被幽禁,一个被吓傻,其根源就在于他们想通过不正方式得位。
每年出题是有备案的,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刘昂难道不会换题吗?非要戳景帝的喉咙管吗?
只要刘昂不傻,他断然不会把这道题放出来。
除非他得到某人的示意。
景帝想通过这道题达到什么目的呢?
试想一下,秦扶清坐在景帝的位置,想要大权在握,面对着越来越强劲的儿子们,他心中难免恐慌,尤其是朝中大臣转而支持他的儿子们,而非是他。
身为九五至尊的皇帝,心里能好受吗?
如今他打压大皇子三皇子,马相倒台都还不够,非要把他根系斩断,恰逢三年一次的春闱,选人才的好时机。
景帝想要什么,已经很明了了。
他想要更多像素之问、刘昂这样善于装傻的人才。
皇帝久不立太子,这在历朝历代都是大问题,臣子催促皇帝立太子也是应该的,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哪天皇帝突然暴毙,还没立太子,剩下的皇子们十有八九要打起来。
他们打起来了,天下不就乱套了吗?
所以景帝和臣子们的较劲,也不能全怪臣子,实在是景帝有些不像话了。
谁都明白这些道理,奈何景帝就是不想放手。
素之问和刘昂之流就是看透了景帝的本质,才会兢兢业业做自己的事,绝不插手景帝的在立太子方面的决策。
果然,他们都得到了重用。
秦扶清摸着下巴,他要迎合景帝吗?
其他人会迎合景帝吗?
倘若没发生马相静坐一事,估计会有不少士人尝试挑战一下吧。
秦扶清没忍住勾了勾唇。
他昨天想了一天,就在思考自己要不要选择这道题,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就这道题了。
不改了。
“王正月”代表天子权威,“公即位”需合礼法,点出这些,就是承题了。
接下来就是论证,对比不合礼法的即位,比如谋权篡位,弑君杀兄之流,再引用《左传》中“不书即位,摄也”强调重申他的态度……
最后收结。
笔锋提转,秦扶清看着自己写的回答陷入思考之中。
在交卷之前,他还有回头的机会,若是明日交卷之前后悔,也来得及。
答完两道题,已经到中午了,秦扶清收起东西,开始吃饭,吃完干粮又和衣闭目休息片刻。
白日初春的风十分和煦,吹的人身上暖洋洋的,若不是身在考场,秦扶清真香去郊外支个帐篷春游。
不如等考完试就带素琴一起去郊外踏青吧。
休息的差不多了,秦扶清又开始继续作答……
夜幕要比夏季时降临的早很多,考官敲锣,要求停止答卷。
秦扶清揉揉酸涩的眼睛,打了个哈欠,收好考卷。
这些题不算难,答不出来真是枉费他寒窗苦读多年,可不难不代表不费心,每做一道题他都要想很多很多,毕竟要在几千人之中脱颖而出,还是需要一些巧思的。
秦扶清吃完干粮,入夜后有点凉飕飕的,他燃起炭火,号舍里的温度稍微提升了些。
不过这也让秦扶清想起听来的一件事,之前有过考生因炭中毒死在号场,据说他学识渊博,若不是突然身死,十有八九是要中榜的,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也不知他是如何在漏风的号舍中煤炭中毒身亡。
后来还有人传言,在他死去的那间号舍里有闹鬼的传闻,有人在那里考试时,夜里睡觉听到有人在他耳边给他念文章。
这不是闹鬼是什么?
秦扶清想到这件趣事,没忍住笑了笑,奈何又不知该讲给谁听,实在有些寂寞。
把炭盆挪到脚边,一睁眼就是漫天星空,秦扶清安心地闭上眼睛,他的号舍不光四面漏风,头上还是全景天窗,大概是不用怕夜间因炭身亡了。
第二天午时之后就可以交卷出场,出场稍作休息,几个时辰后还要再次进场。
所以第三天,秦扶清起个大早,答完最后一道题,确认无误后誊抄一遍,五道题全部答完,试卷无污染,无墨痕,字迹清晰工整,如印刷出来的一般。
到了今天,秦扶清已经不想换题的事情了,就这样吧。
午时锣声响起,秦扶清交卷出场,走出号舍的一瞬间,顿觉浑身轻松,走路都有劲了。
不确定秦扶清什么时候出考场,一大清早,素琴就让阿福管家早早赶着车到考场外等着,她交代下人烧艾叶水,等秦扶清回来沐浴取暖,身上也能舒服些,又让厨房多做些清淡营养的食物,这几天秦扶清在考场只能吃干粮,不知有多遭罪。
临了阿福管家要驱车离府时,素琴又等不了,便坐上车,跟他一起去迎接秦扶清。
幸好秦扶清出来的早,没让他们多等。
“姑爷!这里!”素阿福招手示意。
秦扶清走过来,秦行立马接过东西,小声道:“少爷,素小姐也来了。”
秦扶清眼睛一亮,掀开车帘,闪身进去,果然看见素琴在里面坐着。
素琴伸手拉他上车,秦扶清把手伸过去,抓住她的手,顺势坐在她旁边。
“阿福叔,回去吧?”
“好嘞,我叫福旺在这继续守着,等姚郎君出考场。”
还是素阿福想的周到,秦扶清看到媳妇,差点把好友给忘记了。
“你怎么来了?”他压低声音在素琴耳边轻轻问道。
温热的呼吸打在脸上,素琴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推他,嘟囔道:“坐那么近干嘛?臭~”
“嗯?”秦扶清微哂,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了些,尴尬解释道:“号舍太小,手脚都有些伸不开。”
素琴嗔怒,这人!平时怪聪明的,怎么这会儿看不出来她不是真的嫌弃了?
她掏出自己的帕子,一股馨香扑鼻而来,下一秒,素琴半软着身子靠近他,用帕子在他脸上轻轻擦拭,“不臭了。”
秦扶清内心直叫唤,他女朋友也太会撩了吧!
要不是顾忌男女之防,这会儿他的手都想拉着素琴的手了。
“累不累?”
素琴没问他考的怎么样,反倒问他累不累,秦扶清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用行为表明,“不累,就是有点困。”
素琴连忙挪动身体,双腿并起,拍了拍腿,“靠过来吧。”
秦扶清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睛里的情绪就十分明了。
“没什么不合适的,他们又不知道~”
素琴声音很轻,还有些不好意思,小女儿的娇羞显露无遗:“你到底要不要靠过来?”
秦扶清直接坐低了些,半靠在素琴腿上,乍一看,像是伏低做小呢。
女孩子身上香香软软,秦扶清的头靠上去,素琴那双柔若无骨的手就伸过来,放在他太阳穴附近轻轻打圈按摩。
一瞬间,秦扶清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舒展开了。
马车晃动幅度不算大,整个人舒服的就像是在坐船一样,就这样晃晃悠悠的,秦扶清睡着了。
“到了,回去洗个澡,吃完饭再睡吧?”
素琴轻轻叫醒他。
秦扶清揉揉眼睛,“已经到了?”
回到房中,沐浴的水已经准备好了,干净衣服也都放好了,秦扶清沐浴更衣,方才睡了一会儿,整个人清醒多了,厨房端来饭菜,秦扶清大快朵颐。
吃饱喝足已过去一个多时辰,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姚子圣还没回来,离第二场开考还有几个时辰,秦扶清干脆躺回温暖舒适的床上继续睡觉。
这一觉他直接睡了一个时辰,再醒来时,屋里燃着静心的香,他一动,屏风外就想起素琴的声音:“你醒啦?”
秦扶清起身套上鞋子,“醒了,总算休息好了。”
“那过来试试这件衣服,”秦扶清刚走出来,素琴就把一件新衣举起,向他靠近,“我也没量你的身形,也不知尺寸对不对,你快试试,若是不合适,我还有时间改。”
秦扶清接过衣服,很明显,衣服里面暗藏玄机,“你做的?”
“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白天要做喜服,晚上还点蜡烛给你做衣服不成?将来嫁给你,你可别盼着我能如此贤惠。”
话是这样说,她眼下的青黑根本骗不了秦扶清。
秦扶清当着她的面换上新衣,无比郑重道:“不做,嫁给我你什么都不必做,洗衣做饭缝衣自有人做,你只管做你喜欢的事情就好。”
“当真?”
“倘若我秦扶清说的有一字虚言,就让我中不了进士!”
“我呸!你若考不中,我怎能嫁给你?”
秦扶清笑了,“当真不嫁么?”
素琴嗔他一眼,没有说话。
衣服穿在身上正正好,里面是柔软的貂毛,外头却是单衣,如此费心的衣服,也不知素琴赶工多久。
秦扶清有些心疼,“你不必这么费心,我根本不怕冷,冬天我还洗冷水澡嘞!”
“那可不行,从前你是没法,只能靠洗冷水澡硬抗,现在有了我,还要你硬抗的话,要我做什么?”
秦扶清笑了笑,“有你在就是最好的事情了,难道非要你做些什么才值得爱么?”
听他说爱,素琴脸上隐隐露出骄矜的笑意,已经没有太多不好意思了。
她算看出来,秦扶清这人没脸没皮的,私下里跟她说这些都不带害臊的。
那她又何必害臊呢。
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姚子圣出场晚,回来后同样沐浴更衣吃饭休息,除了没有新衣和美人作陪,秦扶清享受的他都享受到了。
离进场不久,秦扶清叫醒姚子圣,二人准备再去号舍。
素琴没再同去,挥手送别二人。
路上姚子圣要和秦扶清谈起第一场考试,被秦扶清制止,“接下来还有考试,有些话就等考完再说吧,现在多说无益。”
姚子圣只能乖乖闭嘴。
中场休息几个时辰,考篮里带的东西也都更新了,入场时还要检查。
这回秦扶清身上的新衣被好好检查一遍,确定没问题才放他进场。
还是那间破号舍,经过三天的好天气,地面上的水已经蒸发了,就是头顶依旧漏风。
幸好今天依旧是艳阳天,等天黑秦扶清还要观星判断明天的天气如何。
白天睡过一场觉,秦扶清已经不大困了,有新衣在,炭盆就有些派不上用场了,盘腿打坐之后,秦扶清才和衣睡去。
第二天大清早,锣鼓声响起,考官开考卷,第二场考试正式开始。
会试第二场考策论,所谓策论,大多时候真对时事针砭时弊,提出相应的解决政策。
和死板的四书五经题不同,策论题更能看出考生的水平。
当然,科举发展到现在这个阶段,即使是策论题,也有了相应的答题模板。
除了策论,第二场还要求考生做诏、诰、表一道,以及判词五条。
任务要比第一场考试重的多,谨慎如秦扶清也不敢再像第一场考试那样悠哉悠哉,还给自己一天休息时间。
这次他只休息半日,先在脑海里作答好,过一遍,然后就开始答题。
第二场考试第一天,他先做完诏和诰的公文。
按部就班吃饭睡觉排泄休息,第二天上午,他写完表公文和五道判词。
本场考试就只剩下一篇策论了。
今年的策论题也很有意思。
题曰:“历代盐铁之政得失,今何以利国而便民?\"
秦扶清眼神闪烁,第一时间意识到,朝廷这是缺钱了啊。
盐和铁历代以来都属于官营,利润颇高,如今当朝圣上竟然觉得有盐铁还不够,还要问做什么才能利国便民。
这可算是问到秦扶清擅长的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