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的流程和乡试大致上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到礼部提交“投状”,也就是身份证明以及乡试凭证,凭这些领取考号,然后找人做保,免得出现冒名顶替事件发生。
春闱通常在农历二月进行,今年稍为延期,农历三月初九,提前到号场外排队,等待入场。
天还没亮,号场外悬挂着纸灯笼,考生们井然有序地排着队,尚未到秦扶清,他还没脱去披风,一会儿检查前,他还要把披风取了,只穿着单衣入场,这也是防止夹带做的要求。
“听说大雨冲垮了好几个号舍,不知道修好没修好,要是没修好,也不知道谁会成为住进去的倒霉鬼,这么冷的天,真让人受不了。”
“我娘生怕我得风寒,专门给我做的羊皮衣裳,你看,里面翻开是羊毛。”
“令堂真是细心,我娘怎么就没想到呢!”
“有这身厚衣裳,就算住的不好,也不怕生病了,就是希望不要住进臭舍!”
臭舍就是靠近茅厕的号舍,就算成了举人,人也是要拉屎撒尿的,会试时上千人排队如厕,那臭味,只能说让人上头。
像现在这天气还勉强能忍受,乡试是在秋天举行,那时候天气还热,臭舍的威力大到让人眼睛都难以睁开。
不过春天也有难处,若是前几天那场大雨在春闱时下起来,茅厕里的腌臜物十有八九会被冲出来,靠近茅厕的臭舍第一个会被冲刷……
这样的事情并非没有发生过,不少人因此弃考。
姚子圣排在秦扶清后面,旁边的人聊天他也听到了,小声嘀咕道:“咱们不会那么倒霉吧?”
会试的号场是按州府来排的,分为天字号和地字号,没进去认领之前,谁也不知道排在哪。
秦扶清虽然有着极为丰富的考试经验,但他对古时候的考试环境真是不敢恭维,尤其是持续九天的考试,简直要人狗命。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默默祈祷老天爷保佑,不求分到视野极好的号舍,只求别分到漏雨或是臭舍。
不知等了多久,总算轮到秦扶清了,他把披风脱下来交给秦行,从秦行手中接过考篮。
考篮是素琴给他准备的,足有五层,里面放的有蜡烛、干粮、牛皮水袋、还有上好的炭以及考试用的笔墨。
这样豪华的考篮让考官忍不住多看秦扶清几眼,见他容貌端正,一身正气,心中暗想,此子若是成绩不错,兴许能考个榜眼。
至于为啥不是探花,当然是因为秦扶清还不够好看。
通过会试之后还有殿试,由皇帝亲自阅卷,选出成绩最好的一批,通过会试之后,即使在殿试表现不利,也能有官做,譬如地方知县、教职等小官。
若是中了前三,那可就厉害了,基本上啥也不干,也能坐火箭似的升迁。
就拿今年的主考官刘昂来说,他二十八岁被请钦点为探花,三十四岁就做了大学士,升迁速度不可谓不快。
通过会试的士人被称为“贡士”,贡士前三,分别是状元、探花和榜眼。
状元自不必说,人中龙凤,优秀中最优秀的,探花也很优秀,但探花最值得说道的并不是他的成绩,而是外貌。
有时候探花可能并不是考试成绩第二的那位,只要通过会试,又长得帅,又没什么缺陷,还能讨得陛下欢心,那探花之位基本就十拿九稳了。
前三中的榜眼,可能才是实际上的第二,奈何人长得不够帅,只能位居第三。
自古以来人都看脸,北明做官还有一条要求,要身形端正,不可畸形怪状。倘若一个人才高八斗,却生了一副怪模样,十有八九没法走科举这条路。
这样的道理秦扶清早就明了,由于上辈子是女性,他这辈子比一般男人都要重视外貌,奈何先天基础在那摆着,他尽了最大努力,也就只能是端正,比大多数男人要长的耐看,以及身体倍棒,气质出众,要真是碰到潘安之流,那确实没法碰瓷。
顺利进入,秦扶清开始找地字号号舍,越走越偏,越走越破,他心也快掉到底了。
最后来到一处明显比别处低洼的号舍,确认上面的号就是自己手中拿的号,秦扶清心浮气躁,他还真是倒霉啊。
然后就开始气,奶奶滴,都考到皇帝脚下了,这些狗官就不能弄点钱把号场给修一修吗?
十有八九被贪污了吧。
一瞬间,秦扶清想除尽天下贪污狗的心不要太强烈。
有朝一日刀在手……
吐槽归吐槽,现实还是要面对的。
秦扶清叹口气,号舍也就一点五平米大小,结果上面足有三处破洞,但凡接下来几天下雨,秦扶清就可以直接考虑弃考了。
再看地上,这一片地势全场最低,没排空的雨水直接在这里汇聚成一小片,供考生答题、睡觉的桌子床板二合一,腿部足有三四厘米高没在水里,这让他怎么放脚?
没想到考试之前,秦扶清还得先整修号舍,多亏他不是什么娇滴滴的才子,看四周没材料可利用,抬头看一眼满天星,直接把号舍顶给拆了大半,青砖垫水,稻草铺上,这回不怕水淹哥头了。
秦扶清收到不少怜悯的目光,他泰然处之,倒腾好大一会儿,衣服都弄脏了,才把号舍整出能进人的模样。
确定号舍不会突然倒塌把他砸死,秦扶清这才进去,把考篮里的东西给收拾出来。
万一被砸死了,他会不会穿越回去?
会不会沦为历史长河中的笑谈?
秦扶清晃晃脑袋,把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给摇出去。
如果时间往回拨十五年,不,十年八年也行,给他一个穿回现代的机会,他绝对会握紧不放,立马选择回去。
可现在,他都披荆斩棘、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马上都能进入权力中心,过去吃的苦头化为回报,再让他穿回去当个没人爱的孤儿社畜,那他是真命苦啊!
离放卷还有一段时间,秦扶清拿出一盒香,小心翼翼放入小香炉之中,用火折子点燃。
此香名为引鹤降真香,道家静修专用香,一股清冽的药香扑鼻而来,秦扶清盘腿而坐,五心朝天,放空大脑,陷入玄妙的真空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锣鼓喧天,秦扶清缓缓睁开眼睛,晨光熹微,身穿红袍的考官被人簇拥着,当众拆开考题,誊抄悬挂于考场。
接着就开始给各位考生发放答卷。
发放试纸的考官走到秦扶清身边时,稀奇地“咦?”了一声,抬头看看露天的号场,再低头看向秦扶清脚下铺着的砖头,一时无语。
按照规定,考官也不能和考生有太多交谈,不过明眼人看得出来,这号场像是考生自己弄的。
考官发完试卷后才去找顶头上司,秦扶清把试纸铺平,收到一边,拿出笔墨纸砚开始研磨墨汁,余光看见考官对自己这边指指点点,心道这些人如果有心,早就把号场给修好了,何必等到今日呢。
希望不会多找闲事耽搁他答题。
负责本场的主考官走过来看看,也没多说什么。
秦扶清便不再把此事放在心上,转而关注试题。
会试第一场是四书五经题,四书三道,五经四道,共计七道,只需选择其中五道作答即可。
答题并不算难,难的是把题答到完美,答得出彩,秦扶清不急于答题,七选五,他也没先选,而是在心中默默把答题思路先过一遍,选自己有把握答的出彩的在草稿纸上写出来,最后再确定誊抄。
无论是在草稿纸答题还是正式誊抄,秦扶清都尽可能把字写的工整,如同印刷一般。
要知道,会试的主考官权力是很大的,倘若他不喜欢某个考生的字迹,是有权力直接把人涮掉的。
第一天时间,秦扶清没有动笔,只是燃着香默默思考,到了天黑之时,锣鼓再次响起,答卷要暂时收好,夜间不许答题,除非到明晚还没答完,考官才会给三支备用蜡烛,让考生抓紧答题,此举名为继烛。
第一天考生们都不紧不慢的,但像秦扶清这样只字未写的还是少数,收卷的考官再次奇怪地看一眼秦扶清,心想此子定是因为号场太差,决定摆烂了。
天黑之后气温逐渐降低,本就没门的号舍就跟个风洞似的,不断灌进冷风,有人点起炭火取暖,薄被加身,依旧抖个不停。
隔着一道墙,秦扶清都能听到隔壁老兄牙齿打颤的声音。
不禁摇头,估计这人撑不了九天。
大雨又不是只冲秦扶清的号舍,临近他的几间号舍,情况也就比他好那么一点。
秦扶清躺在硬床板上,静心香已经烧完了,他枕着自己的胳膊,听着号场里窸窸窣窣的声音,看着漫天星辰,深呼吸一口,冷空气直往他肺里灌。
考验他多年锻炼成果的时候到了。
慢慢地,秦扶清眼皮子开始打架,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露天号房还挺好的,星空真美啊。
与此同时,素琴也在仰望同一片天空,她开着窗,初春深夜的凛冽空气吹动房中烛火,丫鬟上前把为她披上厚衣服,“小姐还是穿厚些吧,免得着凉。”
素琴把手伸出窗外,忧心忡忡:“今夜真冷,不知道他受不受得了……”
“我就知道小姐是在担心姑爷呢,小姐尽管放心好了,姑爷身体好着呢,比牛还有力!”
“你怎么知道他身体好?”
“我听阿福管家说的呗,小姐不知道,前段时间比现在还冷,秦少爷还在院子里冲冷水澡呢,阿福管家还以为他想不开,吓得都把大夫给请来了,结果也没见秦少爷染上风寒呐。”
“阿福管家问秦少爷,秦少爷说他在老家时经常冬泳,专门挑冬天跳河里游泳,多吓人呐!”
丫鬟说着都觉得不可思议,冬天都能冻死人,怎么还有人想不开跳河里游泳呢。
若秦少爷是个夯汉,那她还能理解,可他分明是个读书人,真叫人想不通。
素琴却能想明白秦扶清的用意,笑道:“我明白了,他这是叫自己提前适应呢。我听我爹说,每次春闱都有读书人因为生病不得不退出考试,就算坚持到最后,染上风寒烧的头昏脑胀,又怎能答好题呢。”
既然秦扶清有所准备,那素琴也可以暂时放下心来,默默等他出考场就是了。
一夜好眠,秦扶清赶在锣鼓敲响之前起床,收好被褥,化床为桌子,用冷水洗脸漱口,清理手部,然后点燃炭盆,热饭吃饭。
一套流程搞完,答题纸重回他手上。
秦扶清静坐半刻钟,把昨天思考的答题又在脑中过一遍,这才开始研磨作答。
第一道题很简单,典型的四书题,题曰:“‘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此句出自《论语·里仁》,最简单的送分题,能参加会试的,应该不会有人作答不出来,可就是因为过于简单,想要答的出彩,就需要本事了。
此句点明君子与小人的本质区别在于价值取向,是义利之辩,首先要引孔子原意,强调君子以道德为准则,小人以私利为驱动,此为承题,接着要起讲,就跟写议论文似的,通过举例对比,或者结合历史或者经典,来多方面阐述义利之辩。
秦扶清以叔夷伯齐取义和商人逐利做对比,又结合孟子的“王何必曰利”,点出君子和小人的区别。
最后再收结,回归到君子修身治国安民,应当主张以义制利,重申儒家观念。
一道题答完,秦扶清收回毛笔,静待墨水干涸,确定不会跑墨之后,才把考卷稍微拿起,欣赏自己的答题。
字迹如同打印出来的一般,没有晕染,工整美观度完美。
秦扶清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开始作答下一道题。
他选择了一道很敏感的五经题,题曰:\"春,王正月,公即位。\"
此句出自《春秋》,微言大义,讲的是“正名分”思想,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前不久的宫闱之乱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