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的魂丢了。”
岁临将手里呆呆的小孩翻过来,像抱小猫一样向面前人展示。
“有点麻烦,魂丢的时间太长,估计是找不回来了。”
洛银槿指尖点在他的眉心,脸上是少见的严肃。
“诸······”
“嘘,这回魔族入侵激起的怨气伤了他的根本,连惊澜都赶回来了。她这会正气着呢,不想被她按在地上打最好还是别过去。”
岁临挑挑眉,显然是想起一些不太美好的记忆。
“那这孩子?”
“放下来我仔细瞧瞧,等惊澜气消了咱们再偷偷溜进去。”
布娃娃似的人只会恹恹地凝视着前方,无论洛银槿做什么都无法作出反应。
“不该呀。”
洛银槿喃喃自语。
“心理创伤吧。”
岁临揉了揉不到自己腰间的小孩,一抬头看见两人逆着晨光往这里来。
“阿暝。”
岁临弯了弯眉眼,微微歪头又看向她身边的小孩。
“还有我们小兮,在这里还适应吗?”
“嗯,承蒙各位前辈的照顾。”
方渚兮抿了抿唇,字字斟酌后才小心翼翼给出回复。
抱着书的孩子在面对他时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紧张不安,深蓝色的衣裳是阿暝拜托洛银槿新做的,据说是因为蓝色能让孩子们的情绪稳定下来。
不过看样子作用好像不大。
洛银槿跟着青简前辈研究异世的心理书算是白研究了。
深蓝的衣摆被风吹起一个圆润的弧度,如鸟类正在伸展翅膀一般闯入身边人的视线。
深蓝的衣裳、书······
原本呆滞的人微不可察地颤了颤睫毛。
指望暝给人做心理辅导还不如指望小孩自己想开,岁临深感责任重大,还想开导两句时身前的小孩突然窜了出去抱住了方渚兮的腰。
岁临:诈尸了?
暝:原来不是傀儡啊。
洛银槿:我的医术已经这么强了吗?
方渚兮:我没说错什么吧?
被牢牢抱住腰的人无措地对上三双好奇的眼睛,有些尴尬地低头却只能看见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紧紧贴着自己。透过衣裳传来的温度和湿润无一不在告诉他:面前的这个小家伙在哭。
“我······”
方渚兮手足无措,他没有照顾人的经验,一双手在空中落也不是抬也不是。
“你先松开。”
“呜,不要······阿兄,你不要丢下我······”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明明是和自己不同的声线方渚兮却在那一刻听见了自己在梦中哭喊的声音。
“小兮替阿兄去求援。”
他的阿兄站在血色之间,身后黑红的浪潮不安分地涌动着,挟裹着残破的四肢和悲戚的哀嚎似是要将他的每一寸灵魂骨骼嚼碎。
不,不要,阿兄,不要留我一个人,不要丢下我。
方渚兮恍惚间觉得自己和他的声音重合,连带着周围的景色也开始扭曲。
他一瞬间拿不稳手里的书,“碰”的一声闷响似是玻璃破碎的前兆。
“我不是你阿兄!”
他忽地用力推开身前的人,凉风从两人间的空隙穿过,粘了泪的地方像融成水的冰,被风一吹凉意直往他心口钻。
“阿兄······”
眼瞅着他还想上来抱方渚兮立刻往后退了几步,
“我没有弟弟。”
他在对上那双讶异迷茫的眼睛后不自觉偏过头,指甲嵌入掌心,几个深呼吸渐渐冷静下来。
不知何时背后已冷汗涔涔,一双手搭在他肩上默默给他送着灵力缓解开始僵硬的身体。
方渚兮后知后觉,自己似乎给他们惹麻烦了。
暝见他身体回温便松开手弯腰去捡落在地上的书。
“对不起。”
俯身时她听到这么一句话,轻轻的,像风声。
“嗯?”
“对不起。”
方渚兮掐着手心又重复一遍。
“青简前辈虽为书灵但向来是个不着调的,别说把书摔在地上,就是你将书撕成一片一片的他也只会觉得好玩。”
暝以为他是在为自己的手滑道歉。
自小生活在你死我活自相残杀环境下的暝不会理解为什么有人会为推了一下别人而感到愧疚,这个动作的杀伤力甚至不如扇巴掌。
况且拒绝让自己感到不适的事物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生气都算他脾气好。
“阿暝的意思是你不用紧张,小兮有权利拒绝,所以不用道歉。”
岁临比暝更清楚方渚兮的不安,他站到两个小孩中间拍拍方渚兮的头又反过来捏了一下干坏事的小孩的脸。
被捏的人毫无反应,含着泪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方渚兮。
“惊澜让你把孩子带过去。”
洛银槿朝两人晃了晃玉简。
凤惊澜是个冷漠强势的性子,特别是在诸瑾身体不好后这一特质越发明显。关心则乱他们也理解,这回松口估摸着也是我们人美心善的神帝陛下在其中说了不少软话。
“趁着她老人家心情好赶紧的吧。”
“不用那么急。”
岁临将人抱起来用锦帕擦去他的眼泪,
“她什么时候拗得过我们神帝陛下啊。”
“得了吧,上回,上上回,哪次不是将人关得紧紧的。”
洛银槿窜到暝旁边用手肘戳戳她,
“上回你也在场,我们惊澜说将人捞走就捞走,那架势就和抢压寨夫人的山大王一样。”
暝点点头,
“惊澜前辈确实很强,神界恐怕只有九卿前辈和凌鹤仙尊能打得过。”
“话说凌鹤前辈是不是比你们还要小些?”
“年纪虽小但天资惊人。”
暝老老实实回道,转头又对上岁临认真盯着她的眼睛,
“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暝眨眨眼,不懂他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岁临轻声笑了笑,伸手理了理她耳边的碎发。
“我一会就回来。”
“嗯。”
因为知道会再见面,岁临走时并无不舍,倒是他怀里抱着的那个,眼巴巴望着方渚兮的身影直至那道影子变成一个小黑点。
“还望着呢?”
岁临拍拍他的背,歪着头去看他的神色,
“我都没这么看我媳妇。”
小孩不理他,只是恹恹地趴着。
岁临叹口气,转头看向面前的小院。
一袭黑衣的女子抱剑倚在门上,神色冷漠仿佛眉眼都浸着冰雪,看他的眼神宛如在看讨债鬼。
门后站着白衣胜雪的精灵,金色的长发似是上好的绸缎一路垂至小腿,碧色的眼睛仿若翡翠,不染纤尘。
在他旁边还有个缩小版,眼睛的颜色更深一些,眉眼比他的父亲有攻击性些,隐隐透露出几分他母亲的影子。
“岁临叔叔。”
小精灵乖乖和他打招呼,一双眼睛好奇地落在他抱着的人身上。
“楚楚乖。”
岁临将手上的人在诸瑾面前放下,摸摸诸楚的头又拍了拍木偶似的小人。
“还在想小兮呢,不和我们诸瑾叔叔和诸楚哥哥打个招呼吗?”
“······瑾?”
面前的人终于给了一点反应,歪着头懵懂地打量着面前的精灵。
“是啊,我叫诸瑾,你叫什么名字呀?”
诸瑾蹲下来指尖点在他眉心探查伤势。
锦娘,阿娘。
“······瑾。”
他似乎只会重复这个字。
“不怕哦,我们轻轻的不会疼的。”
诸瑾试探着用额头和他相贴,在观察到没有抵抗情绪后合上了眼睛。
岁临站在诸楚旁边,一个憋气一个捂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虽然不懂这是在干嘛但把嘴闭上总是没错的。
(我们要等多久啊?)
害怕打扰到诸瑾,他选择和凤惊澜神魂传音。
“一会就好。”
凤惊澜绕到诸瑾身后拾起他散落一地的长发,
“你们俩不用憋气,还没到不能打扰的程度。”
她头也不抬,只是垂眸将搭在臂间的长发编成辫子。
“阿娘我也想编。”
诸楚哒哒哒跑过来,踮着脚尖看那金色的头发被珍重地拢到一起。
“玩你自己的。”
“哦。”
诸楚去摸自己的头发,齐耳的短发还达不到编辫子的长度。
他有些泄气地捏了捏柔软的发丝,不知是第几次希望自己快快长大。
凤惊澜欣赏完自己的作品后将编好的头发垂到诸瑾身前,转头看见捏着头发不知在想什么的诸楚。
“拿这个玩吧。”
一只草织的蚱蜢被递到诸楚面前。
到底是年纪小,再重的心事在玩具面前也是轻飘飘一挥就开的。
“谢谢阿娘。”
他欣喜地接过,正想好好研究便被一阵哭声吸引了注意。
刚才还呆呆的人不知怎的哭起来,边哭边抱着喊阿娘。
诸瑾有些无措地和凤惊澜对视一眼,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叫阿娘。
“不哭不哭,阿娘在呢。”
他轻轻给人顺气,一边晃一边哄,
“是不是吓着了呀,没事了,现在很安全。”
怀着的哭声渐消,他身体虚弱,哭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此刻只能抽抽嗒嗒地伏在诸瑾肩头。
“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幺。”
小孩子颤抖的声音含含糊糊,像是没断奶的小猫在哼哼。
“小鸟?”
诸瑾努力搜寻他在人间积累的常识,人类有这个姓吗?
“阿娘说,找道士算过,用小名活得久。”
他努力讲清楚话,缺失的灵魂被弥补后人也清醒不少,至少能看清抱着自己的这位拥有着和自己完全不同的金发,他不是阿娘。
脑子清醒了记忆也随之降临,他闭上眼睛,一路上虽不清醒但通过聆听旁人的话语也能猜到自己的亲人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们变成了星星,他们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陪着他。
“没有名字。”
他冷得很,下意识往温暖的怀抱里拱了拱。
诸瑾对人类的常识不足以应付取名的难题,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妻子。
凤惊澜仍旧没什么表情,指尖点了点诸瑾尖尖的耳朵,随后俯身在上面亲了一下。
“惊澜。”
诸瑾的耳朵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来。”
凤惊澜朝他招手,随后在诸瑾递过来的掌心里写下一个字。
“雀?”
诸瑾歪头,有这个姓吗?
“和小鸟是一个意思。”
凤惊澜捏了捏他的掌心,
“该回去休息了。”
“一会就回。”
他侧过头,看见趴在自己怀里的小孩正好奇地看着诸楚。
“要叫哥哥哦。”
诸楚不知何时偷偷凑近了些。
小孩歪头贴在诸瑾的肩头,
“我阿兄是黑头发。”
“可我阿爹是你阿娘。”
诸楚试图搞懂人类的亲缘关系,绕了半天将自己绕进去了。
岁临怜爱地捏捏他的脸,
“少和青简前辈玩,都变笨了。”
诸楚抬头,语气里满是不舍,
“青简叔叔很好,还给我讲故事。”
“就是听故事听傻的。”
诸楚有些不服气,但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话反驳。
诸瑾笑着看向沉思的儿子,又低头摸摸怀里小孩的头发,像云朵一样柔软。
似是被他的举动惊到,小孩偏头看向这位暖洋洋的大人,眼神清澈似是无色的琉璃。
这孩子天资出众,想来今后也是剑道的好苗子。
“唤你雀云镜好不好呀?”
如云般自在随心,似镜般通透明澈。
“好。”
他暂时还参悟不了自己名字里的祝福,但这位大人身上的暖意让他选择放下戒备。
“小雀儿还得在我这里呆一阵,等到灵魂彻底稳定后就能和其他小朋友一样了。”
雀云镜慢半拍点点头,忽地想起什么一般抬起头。
“要去找······”
他一下子卡壳,半天才从脑海里刨出那个人的名字。
“小兮。”
“还惦记着呢。”
岁临拍拍他的头。
“嗯,要去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