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硝烟,不只是常符余党的惨叫,还有行官的呼救。
见到那具焦黑的尸身时,就连纵火中宫都不动声色的江绾也下意识的向后撤了一步。
“夏日确实容易走水,可这火单烧女官张氏一人,也太可疑了些。”赵时洲见这一切瞬间了然,他向江绾迈进一步似是想要承接住她的不知所措。
“原来是个狠人。”他弯腰在她耳边用仅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江绾闻言皱眉,她听不惯赵时洲小人得意的语气,刚想侧头反驳,却见二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了些,近到她的鼻尖都要扫到他的唇瓣了,顿觉失态,连忙将头偏向了另一边。
身前的人的抗拒赵时洲尽收眼底,他气得出气,知道自讨没趣随即向后撤了一步,生怕让别人觉得是他上赶着。
江绾定了定心绪,原先她觉得张歆人淡如菊傻得可怜,已经对利用他的仇恨除掉洛池州不抱希望了,不过如今看来,这事似乎又有了搞头。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是狠人就好,是狠人才能磨成利刃,才能为她所用。
“娘娘,昨夜守门的说张歆并未离开房间半步,然这事还是发生了,我们还留着他,会不会有些过于危险。”回到屋中,玉枝没忍住谏言道。
“无妨,”江绾笑笑,“回宫看他们狗咬狗才有乐趣。”
如今温箸突然逝世,赵栗肯定会重用洛池州,从前倒不是她不想杀他,只是洛池州惯会‘作秀’,他政绩不凡,为官清廉,在百姓间颇有名望,如果贸然处置了他,只会更加做实她妖后的名头。
可要是能挑起张歆的仇恨,再予以他一定的权利,这样开启模糊的争端,无论结果如何,在史官笔下她也不至于太难看。
“初入宫闱时,还当他是一安分守己之人,现下才发觉此人心机之深沉。”玉枝感慨道。
“这是什么话,”江绾温声打趣,“深宅大院中长大成人的哪有省油的灯。”
“确实如此。”玉枝点头赞同。
“京中那边......”江绾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问道。
“哦,”玉枝闻言站直了身子,“温家已中贯耳,各地学子的赞颂文章也开始写了。”
“不过......”她欲言又止,脸上蓦然浮出了笑意,“娘娘的心思着实难猜,温族长找了好些人。”
江绾疑惑,等着玉枝继续说,却见她一脸神秘。
“最终寻了位在兖州小有名气的公子,一语道破,就说知心也无可厚非。”
这几句话勾起了江绾的兴趣,如今她身边虽说不上求贤若渴,也说不上人才济济,更何况平定漳州的美名还需要发酵,这会儿收贤纳士倒也正是时候。
“既然此人如此聪慧,那为何哀家从未听过?”
她不禁问道,只怕又是什么人抛下的鱼饵。
“说来玄乎,”玉枝表情有些不屑,“这人六岁就被推举为神童,得武烈帝召见,可这小孩儿太不知天高地厚,扬言要天子亲临才肯出山,结果武烈帝一挥手杀了他全家,留他一稚童孤苦伶仃,后来幸得温家收留,才有了容身之所。”
“温家也敢?”江绾反问道,晚年的武烈帝可是在方润田的蛊惑下杀人如砍草,不然也不可能引得他的兄弟和儿子整日诚惶诚恐,最后举兵造反。
“这消息捂了许久。”玉枝话中有话。
“如今放出来……”江绾欲言又止。
二人相视一眼,似是都领会了其中深意。
“此人之俊美在当地广为流传,说是就连秦国公都要逊色几分。”玉枝继续补充道。
“这番说辞当真称意啊,全是探子的原话吗?”江绾问道。
“那自然是。”
“看着像是想把您引到兖州去。”玉枝分析道。
“或许有诈?”她百思不得其解。
温氏如今唯有江绾这一条高枝可攀,若是把她劫杀在兖州那未免太便宜了赵栗,到时候赵栗随便给温氏一个罪名,两方于他不利的势力不就尽数清除了么?
江绾沉思片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其中深意在‘圣上亲临’,哀家若去,那就等同于给了温氏一条准确的消息:哀家想坐这皇位。”
“那我们…”玉枝询问道。
“温着确实讨厌,但他已经死了,哀家也不介意与温氏化干戈为玉帛。”
江绾说着,拨弄了一下桌上的碧玺盆景。
两块宝石在人为的碰撞下发出清脆的响声,与烈马胸前的铜铃声不谋而合,尽管被雨水阻扰得不是那么清脆悦耳,但也终是悠扬到了兖州宿城的土地上。
梨香楼要选魁首,夏季盛放的鲜花铺满了整座酒楼,寻来的客人们都随身带着帕子,在一众欢声笑语中交出了钱袋。
掷百金为贤客,围坐在看台附近,掷千金为雅客,特备雅客相待,掷万金为贵客,可在鎏金屏风后独赏。
以往客人们都会堵在二楼的栏杆围观这位豪掷万金的贵客,凭着屏风缝隙透出来的那点信息来猜测里面的人是何名头,可如今屏风四处都被纱帐遮了个严实,甚至连顶都给盖住了,除了依稀能窥见模糊的人影,其余的什么都看不清。
这么神秘的阵仗无疑加重了看客们的好奇心,讨论这位贵客的声音,甚至盖过了台上的乐器声。
“听说是京中来的大人物。”
“京中?如此高调?可是因着梨香楼乐师的美名前来?”
人群交头接耳,纷纷猜测这是慕了哪位乐师的名号,竟不远千里奔袭至此。
“让一让,让一让。”
这时,人群中响起了少年男声,他使着巧劲儿推搡着周遭,试图给他身后的公子寻得一方席地,可众人瞧他那身书童打扮,反倒挤得更狠了。
“诸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此拥堵,未免有些太失了规矩,能否行行好,将这地界腾出来,给我家公子一个坐处?”
尽管书童的言语极尽谦卑,可人群依旧乱作一团,似是没听见他说话一样。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向后张望,可却发觉自己家的公子已然不见踪影了。
帷帐内,江绾等得有些不耐烦,她的手指敲击着桌面,心里谋划着数到第一千下便离开,权当此行给温家一个准信了。
“大人。”玉枝撩开帘子,带来了最新的消息,“那位公子派人传信说他今日实在是来不了,还请您恕罪。”
江绾闻言冷哼:“是他约见在此,结果又有事不来?故弄玄虚。”
心中虽有恼怒,但她还是知道闲暇的时间何其宝贵,既然事情有变,她也无需在此处多做停留。
毕竟传闻中,那人可是拒见了天子被抄了满门的狠货色,得知了这条消息的真实性后,她唯恨自己不是神童。
“那就走吧。”
江绾起身理了理衣袍,这几日快马,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消瘦了不少,必然要好好吃些珍馐美味补一补。
纱帘拉开,随之嘈杂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世间万物似是不再流转波动,仅聚集在那一条仪仗之上。
“当真是贵人!”
人群之中不知谁的低声赞叹让书童一下子回过了神,他寻着那方向望去,只见自家公子赫然出现在了仪仗一侧,可以说是贵人的必经之路上。
“这可不好,族长交代了的。”他口中喃喃,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横冲直撞的挤出了人群,向江绾的方向跑去。
“您说他为什么不来呢?”行过雕刻着九天仙女的立柱,玉枝不禁问道。
江绾思索了一下,答道:“造势。”
随即她又补充道:“就像他给我出的主意一样。”
“全家的命都已经被他造进去了,他就不怕您再迁怒温家?”玉枝打趣道,她只觉那人自私至极。
“我又岂是武烈帝?”江绾反问道。
二人在嬉笑声中离去,似是并未把这事放在心上。
立柱后,书童好不容易找到了他那不省心的公子,上气不接下气的抱怨道:“公子啊,临行前温老爷都再三交代了让您不要冒失,怎么能突然跑到这边来呢?”
他见公子呆愣愣的,并不回答,只得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见仪仗已走远,好像并没有在此停留。
“公子为何不自报家门?”书童摸不清头脑,跑的最快的是他,临阵脱逃的又是他,这是在玩什么花招?
“唯有圣上亲临方可出仕,这规矩,变不了。”
“哎呦!”书童听着他家公子的说辞,一拍脑门,当真不知道怎么回去交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