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妮莎跌坐在邮局的大理石地面上,裙摆像破碎的蝶翼般铺展开来。朱塞佩的阴影笼罩着她,他俯身时,怀表链垂落下来,在她眼前晃荡如绞索。
\"dunni scappi, Fanni?\"(你要逃到哪里去啊,凡妮?)朱塞佩用西西里方言轻声问道,指尖抚过她脸颊时带着皮革和烟草的气息。他的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就像巴勒莫那些表面镶嵌着圣母像的毒药匣子。
凡妮莎的手肘在后退时擦过地面,火漆封印的信封被甩飞好远。\"Aiutàtimi, per pietà...\"(救救我,发发慈悲...)她对着围观的人群哭喊,浓重的西西里口音让元音黏连成颤抖的呜咽。几个戴着圆顶礼帽的绅士停下脚步,却只是困惑地交换眼神——在这座美式风情的邮局里,没人听得懂这异国的求救。
朱塞佩单膝跪地,他伸手为凡妮莎整理散乱的黑发时,袖口露出黑手党特有的蛇形纹身。\"poverina...\"(可怜的小东西)他叹息着,声音却带着捕食者般的愉悦,仿佛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
\"女士,您需要帮助吗?\"
说话的是个穿着铁路工装的高大男人,灰蓝色的眼睛在煤灰覆盖的脸庞上显得格外锐利。他的指节处还沾着机油,袖口露出被蒸汽烫伤的疤痕。
朱塞佩的表情瞬间扭曲,西西里俚语从牙缝里挤出:\"minchia di u demoniu!\"(恶魔的阴茎!)但当他转身时,脸上已经挂上了完美的微笑,声音刻意提高八度:\"这位先生,我好不容易找到自己走失的妻子,希望你不要打扰我们的重逢。\"他说着从内袋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确实是凡妮莎依偎在他怀中的影像——只不过那是一年前在邮轮上拍的。
邮局的空气突然凝固。几个正要上前帮忙的男士停下了脚步,窃窃私语着打量跌坐在地的凡妮莎。她凌乱的头发和沾满灰尘的裙摆,确实像个精神失常的离家妇人。
铁路工人松手,他盯着照片上凡妮莎僵硬的笑容,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瑟瑟发抖的女人,点了点头,退在一旁。
朱塞佩的瞳孔在阴影中收缩成两道危险的细缝。他敏锐地察觉到四周投来的怀疑目光,时间正在流逝——每多耽搁一秒都意味着风险。
他忽然贴近凡妮莎耳畔,温热的呼吸喷在她颤抖的耳垂上:\"听说你在罗兹镇生了个小杂种?\"声音轻柔如情人的絮语,却让凡妮莎瞬间血色尽失,\"多可爱的灰眼睛,像极了你母亲。\"
凡妮莎的喉咙里溢出小动物般的呜咽。朱塞佩趁机用西装外套裹住她发抖的肩膀,在旁人看来就像个体贴的丈夫在安抚受惊的妻子。
\"乖,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他带着凡妮莎往侧门移动,手指却暗中狠狠掐进她上臂的,\"你总不想让你孩子这么小就失去母亲吧吧?\"
凡妮莎的双腿突然失去力气,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瘫软。朱塞佩满意地感受着手臂上骤然加重的重量。
邮局的彩绘玻璃在他们头顶投下血红色的光斑,恍惚间凡妮莎又看见那个沾满鲜血的黎明:接生婆用染红的剪刀剪断脐带时,安娜的哭声与教堂钟声同时响起。而现在,那个襁褓中的小生命正独自躺在出租屋的摇篮里,对即将降临的危险一无所知。
朱塞佩的嘴唇擦过她冰凉的耳廓:\"这才是我听话的小凡妮...\"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把西西里弹簧刀。
周路捏着刚买好的火车票走出邮局大门,怀表显示离发车还有四十分钟。他正盘算着出去转转,却被邮局门口聚集的人群吸引了注意。
几个戴着圆顶礼帽的绅士正对着远处指指点点,周路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只捕捉到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半搂着个女子拐进小巷的背影。女子的裙角在转弯时翻飞如垂死的蝴蝶,很快消失在阴影里。
\"发生什么事了?\"周路询问身旁卖报纸的少年。
\"听说是个意大利佬找到了他逃跑的老婆。\"少年嚼着烟草,含糊不清地回答,\"那女人好像脑子不太正常。\"
\"多谢。\"周路点点头,转身时从内袋掏出皮质笔记本。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标题《圣丹尼斯铁路工人考察报告》
\"先生!请留步!\"
周路快步追上那个正要离开的铁路工人。对方转过身来,灰蓝色的眼睛在煤灰覆盖的脸上格外锐利。
\"能耽误您几分钟吗?\"周路翻开笔记本,铅笔在纸面上轻轻摩挲,\"我是《太平洋铁路纪事》的记者,想了解下圣丹尼斯铁路工人的工作状况。\"他说谎时面不改色。
铁路工人用沾满油污的手指摘下鸭舌帽,露出一双锐利的灰蓝色眼睛。他上下打量着周路,目光在周路年轻的脸庞上停留了片刻。
\"你看起来不像是记者啊。\"工人用带着德克萨斯口音的英语说道,粗糙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腰间的扳手。
周路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腼腆笑容:\"我刚从大学毕业,这是第一份工作。\"
工人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锈迹斑斑的怀表:\"我还有七分钟换班。\"他说话时,周路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圈明显的戒痕,但现在已经空空如也。
\"我们可以去街角的咖啡馆详谈。\"周路指了指不远处飘着咖啡香的小店,\"我请您喝一杯。\"
\"不必了。\"工人斩钉截铁地拒绝,眼神警惕地扫过四周,\"就在这里说吧。最近工头查得严,逮到偷懒的要扣半天工钱。\"
周路翻开笔记本,钢笔在纸上流畅地书写:\"能说说您的工作时长和薪资待遇吗?\"
\"每天十四个钟头,周薪九美元。\"工人啐了一口,\"还得自己买手套,这几个月的薪资发的都是公司代金券,只能在指定商店消费。\"
\"有工会组织吗?\"
工人突然压低声音:\"去年组织罢工的十二个兄弟,现在有六个还躺在医院。\"他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一道狰狞的伤疤,\"这是公司雇来的打手留给我的纪念。\"
周路快速记录着,突然话锋一转:\"您成家了吗?\"
工人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妻子去年死于难产。\"他下意识摸了摸空荡荡的无名指,\"孩子...也没保住。\"
就在谈话间,周路的笔记本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他注意到工人的目光不时瞟向邮局后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