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蕙脸上露出震惊之色来,她从弟弟处也隐约听说过,是一个民间的叛乱组织,又怎么会入到深宫大内,与婉妃和纯嫔牵扯上关系?
至于如懿,她向来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只呆呆愣愣地听着,十分的迷惑不解。
崔善小心回话道:“皇上,奴才查抄了顺意的屋子,其中可见供佛,是白阳弥勒佛,结合她烧的纸片上的字,奴才只怕她的确是信奉摩尼教的。混入宫中,不知道有何企图。”
他用词十分小心,不敢提白莲教,更不敢提另一个名字“明教”。白莲教的教义宗旨宣城:黑暗即将过去,光明即将到来。白莲教起义军常常以“明王出世”相号召。这个“明王”与前朝的国号“大明”相同,就可以知晓他们对朝廷的态度了——主打一个反清复明。
他听到皇帝的呼吸声愈发急促,自己的头也低得更低:“此事虽波及宫人,但两位娘娘未必知情。如今两位娘娘已经在殿外候着,不知皇上是否要见。”
他犹豫片刻,又道:“抱狗的丫头可意已经端着花盆回去了,奴才正在着人审着。已经上了大刑,她却依旧一问摇头三不知,要么就是真一无所知,要么就是有人专门训练过的硬骨头。再有,奴才不知道顺意吞下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为了吞下硬物自尽,还是为了将物证毁尸灭迹,皇上,这——”
若是要找到她吞下的东西,那唯有剖尸取样了。
皇帝脸上的戾气一闪而过:“剖!你现在就领人去抄检了钟粹宫和花房。”
又定了定神道:“将婉妃和纯嫔带进来。”
婉妃和纯嫔两人一同急匆匆进来,脸上是如刚刚的青蕙一般的茫然和震惊。
如今那碗绝子药已经不再是重点了,白莲教教众出现在后宫中,出现在宫妃身边,出现在皇帝自己的后宫里,已经是泼天大事了,一个不好就是动摇江山社稷,当真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皇帝冷冷地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眯眼道:“婉妃你是朕从江南带回来的汉女,纯嫔也是江南的官吏献给朕的汉女。”
两人出身都不高,又都是汉女,所以自潜邸里就交好,而皇帝如今不得不怀疑,这份交好和出身后,还有没有旁的什么隐情。
崔善亲自领着人来找自己的宫人,顺意和可意又双双不见,婉妃和纯嫔俱是惴惴不安,生怕被卷进延禧宫的纠纷里,一同来此请罪,如今见皇帝的态度更是慌乱,只敢喏喏称是。
皇帝又问道:“顺意和可意是你俩身边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惊慌,婉妃青灯古佛久了,少与人言,如今更说不出来什么,倒是纯嫔胆子稍大些,回话道:“皇上,二人是臣妾与婉妃姐姐身边的二等宫女,是进宫后内务府拨来伺候的。因着皇上在潜邸时给臣妾们的贴身宫人改过名字,都以心字结尾,所以臣妾们照着顺心和可心的名字赐了名,不知她们二人犯下何错?”
皇帝并不提白莲教,只冷冷道:“庶人乌拉那拉氏给寒香见下绝子药,她身边的宫人与和妃与你们的宫女沆瀣一气,你们可知罪?”
二人一惊,都连忙跪下,纯嫔愕然道:“皇上,臣妾等为何要害香见公主?”
婉妃也开口道:“皇上,臣妾青灯古佛为皇上和永璜祈福,足不出宫,连宫中新添了人都不知,又为何要害她?”
皇帝瞥了一眼进忠,进忠连忙将今日之事在两位娘娘面前娓娓道来,只是不曾点出有人换了绝子药,寒香见并没被害。
婉妃和纯嫔听完了惊讶地对视一眼,又双双看向了青蕙,青蕙挺直了腰杆,丝毫不惧地回看她们。
双方都疑心是对方拿了乌拉那拉如懿这把钝刀背后捅了寒香见,又陷害了自己做替罪羊。
纯嫔从前被海兰如此陷害过,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顿时如应激般白了脸道:“和妃,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又为何要如此害我?”
青蕙本来还在凝神细细思量,只觉得有哪里不对,闻言顿时冷笑道:“纯嫔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我害你做什么?要真是我做的,我又何必派我的亲姐姐去作孽,难道是怕自己不受牵连不成么?”
青蕙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稀奇地看着二人:“倒是你俩,只怕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香见公主并不肯主动喝药,倒是逼得容佩自己显露了出来,去强行灌药,这才抽丝剥茧查到了你俩的头上。”
她越想越气,忍不住磨牙:“否则,旁人恐怕都只以为是乌拉那拉氏这个主子昏了头,容佩只是领命行事,谁会去特意查她,可不就放跑了你们,让我来背了这口锅?可恨你们平日受了皇后娘娘的恩惠,还要反过来诬陷皇后娘娘和我?”
她倒是小瞧了这二人,这可当真是咬人的狗不叫。
能在她宫里埋下这颗钉子就罢了,她入宫晚,也没多在意粗使宫女,被下了套不奇怪。可那容佩跟着如懿身边多少年了,竟然能被这二人收买了去,又或者,容佩从一开始就是她们送到如懿身边的卧底么?
不会她们真是白莲教的人吧,钟粹宫就是个白莲教的窝?
她们早早布局,栽赃了自己,诬陷了皇后,将三个嫡子和自己的外甥和儿子——十二、十三两个阿哥一起拉下马,皇上可不就只能在大阿哥和三阿哥之间选继承人了?
谁知道寒香见不喝药,这局就没法顺利演下去,容佩又昏了头强行灌药,如拔出萝卜带出泥一般将所有人都牵扯进来。崔善带人去查时还恰恰好发现了顺意与白莲教的牵扯,彻底将钟粹宫的二人拉下水。
只是——
这局未免粗浅些了,也太恰好些了。
就是牵累了自己进去,攀扯到皇后娘娘身上还是强行了些。而顺意怎么就在这个时候碰巧烧能暴露身份的纸,还没烧干净叫崔善发觉了?
难道是她得到延禧宫这边不成的消息,怕牵扯到自己身上,所以就开始毁灭痕迹,这才被崔善发觉的么?如此,好像又说得通些了。
青蕙理了理思路,又转向了皇帝道:“皇上,臣妾说句越矩的话,臣妾的十三阿哥年幼无知,才干不显,上头兄长又众多,怎么轮都轮不到臣妾的儿子。不比大阿哥和三阿哥年富力强,若是真挑拨着皇上疑心了臣妾和皇后娘娘去,可不就显出他们来了么?”
这就是直指大阿哥和三阿哥有夺嫡的不臣之心了。
婉妃和纯嫔脸色俱是一白,双双被气得倒仰。
纯嫔对着皇帝含泪发怔道:“皇上您是晓得的,三阿哥性情过于和顺柔善,并不堪大任。不是臣妾说自己的儿子不是,只是三阿哥的脾性本事,连做个如怡贤亲王的辅佐贤王都难,又怎么敢肖想旁的位置?如何会有旁的图谋?”
“再说了,他娶的还是博尔济吉特氏的格格,早就与大位无缘了,臣妾一心含饴弄孙,又如何会有这样的妄念?”
纯嫔这话不假,三阿哥自幼不得皇帝宠爱,在皇帝这里跟个透明人一般 ,这的确是宫中人尽皆知的。自圣祖爷起,皇后就不可能再出身蒙古。三阿哥娶妻蒙古,就天然断了继位的可能。
她这一番话入情入理,就是青蕙也挑不出毛病来。
众人的目光就都投向了婉妃,大阿哥的争强好胜之心,那却是宫人又一件众人皆知的事儿了。就是昔年间,婉妃为了帮儿子夺嫡,也掀起过许多波澜来。
婉妃苦笑两声,当真是雁过留痕,风过留声,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儿付出代价。刻板印象形成了,就是没做过的事儿,旁人也疑心是你做的了。
她上前对皇上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苦笑道:“皇上,臣妾在钟粹宫中静修,对其余事当真一无所知。大阿哥为孝贤皇后守陵,亦是不在京中。臣妾还有什么可争的呢?”
婉妃看皇帝审视的神色,就知道皇帝不信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若皇上还是不肯尽信,就请皇上金口玉言,不许大阿哥继承大统。如此,皇上就可放心了。”
与其让大阿哥背着这个曾经夺嫡的包袱惹人疑窦,倒不如破而后立。如此这个形势,没了继承权,无论在本朝还是等新帝登基,于大阿哥都有好处。
这让婉妃想起昔年二阿哥重病,皇帝疑心为二阿哥活命而高兴的大阿哥是幸灾乐祸,亲口说出大阿哥不配继承大统,还是皇后娘娘打了圆场没让这话传出去,没让大阿哥无法做人。当时她多庆幸啊,可如今想想,当真是祸福相依,若是当年就早早绝了心思,恐怕还没今日的祸事了。
婉妃说出这样破釜沉舟的话倒是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本就疑心她是背后主谋的青蕙也愣住了。
唯有皇帝并无半分动容,冷冷道:“有你这样的额娘,大阿哥的确不配继承大统。”
明明是她求来的话,可真亲耳听到了,还是如利剑一般刺入自己的心脏,叫人痛得都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