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以缇忽觉先前的忧虑不过是杞人忧天,自己有的时候是不是太不自信了,亦或是太小瞧了家里的份量。
如今连赵皇后都对温家另眼相看,可见这些年温家早已不容小觑。
温家或许早已在京城站稳脚跟,虽还称不上钟鸣鼎食的顶级世家,但也绝非任人拿捏的寻常门第。
想到此处,温以缇心中涌起一股热流,归家的心思更加迫切。
然而这份归心似箭的冲动,很快被理智压下,这宫里她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又怎能轻易脱身?
踏出坤宁宫门槛时,一袭蓝衣的太监不知何时候在阶下,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奴才给温大人请安,陛下有旨,宣您即刻觐见。”
温以缇心中一紧,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
自宫里这些风波后,正熙帝再未召见过她,此刻突然宣召,有些让她猝不及防。
温以缇来这养心殿时,倒是撞见了一个令她有些意外的人。
转角处,宸妃带着身后宫人捧着描金食盒,正与她迎面相遇。
见来人是温以缇,宸妃眼中微挑,珊瑚耳坠随着动作轻晃,艳色唇瓣勾起的弧度似真似假。
温以缇垂眸率先行礼,“见过宸妃娘娘。”
宸妃指尖轻点鬓边珠花,银红护甲映得她面色愈发娇美,很是热络的开口道:“快免礼,温司言怎么来这了?”
温以缇浅浅笑了一下,“陛下召见。”
宸妃有些意外,随即笑着道:“如今温大人风头无两,不仅皇后娘娘器重,陛下也另眼相看,当真叫人好生羡慕。”
温以缇依旧浅笑,但没在开口回应。
宸妃见状带着人离开,只是经过温以缇身边时,她忽地凑近,有些幽幽的开口道:“往后这宫里,总算能清净些了。温大人得闲时,可要赏脸来本宫宫里坐坐,咱们也说说话。这么多年,竟没好好的聊聊。”
温以缇余光瞥见对方眼角未褪的笑意,她微微点头道:“若有空,臣定当拜会。”
宸妃捂嘴浅笑,随即带着人利落的离开了。
目送宸妃袅袅远去,温以缇忽觉没了劲敌的宸妃,倒比从前更难捉摸。
比起她刚入宫时稳重许多,而如今这后宫里,除去贵妃外,也没谁能与之抗衡的,
随着温以缇的思绪有些游离,那蓝衣太监一声恭敬却带着几分急切的“温大人”。
温以缇正了正神,点头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襟,朝殿内走去。
养心殿烛火摇曳,龙纹香炉飘出的沉水香裹着墨气扑面而来。
正熙帝伏案,朱笔在奏册上沙沙游走,竟连温以缇跪地行礼的“陛下万安”都未抬头回应。
温以缇垂眸盯着金砖缝隙里的暗纹,直到熟悉的“平身”声响起,才轻车熟路地移步御案前,先是整理一下有些杂乱的御案,素手执起墨锭,在砚台里缓缓研磨。
殿内唯有笔尖摩挲宣纸的声响,过了许久,裘总管领着小太监换过第三盏热茶,正熙帝终于搁下御笔,轻吐一口气,指节叩了叩案几:“朕也乏了,陪朕走走。”
温以缇立即应是。
正熙帝原本是想朝着内室走去,但走到一半则是突然顿住。他忽地侧首,“去外面透透气吧。”
话音未落,裘总管已捧着玄狐斗篷疾步上前。
“是”温以缇再次回应。
寒风扑来,正熙帝抬手按住翻飞的衣摆,露出腕间那枚常年佩戴的墨玉扳指。
日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竟将帝王威仪冲淡了几分。感受着外头的凉意,正熙帝神色倒是罕见的有些惬意。
二人就这么静静站着许久,正熙帝望着远方,温以缇垂眸静静的候着。
“这些日子可是忙坏了吧?感觉如何?”正熙帝忽然开口,声音混着北风。
温以缇睫毛轻颤,“回陛下的话,幸得您和皇后娘娘赏识,臣只觉得日子充实且安心。”
正熙帝看着眼前越发成熟的丫头,倒是心中有些别样的感慨。
他看向温以缇的眼神也渐渐变得柔和了许多。但随之喉间溢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他摩挲着扳指的动作顿了顿。
“这便是所有人都趋之若鹜往上爬的原因。只有越高位,才会越让人安心。”话音未落,他忽地转头直视温以缇,“但这份安心带来的,却是日复一日的警觉。人站高了总担心会不会摔得更惨,因此会牢牢守住自己的位置。这是不是很矛盾?毕竟这样来说,也不算安心。”
温以缇望着帝王眼中转瞬即逝的疲惫,她定了定神,朱唇轻启:“陛下,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完全称心如意之事。安心本就需要有所交换,即便自己不能全然安心,但在意的能平安顺遂,便也值得。”
正熙帝笑了一下,随即猛地逼近,龙涎香混着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是不是觉得朕很狠心?”
温以缇下意识的倒吸一口气,她与正熙帝之间的相处方式,温以缇已经摸索的很清楚,那就是不能装傻!
温以缇望着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立即回道:“陛下与臣等凡夫俗子不同,您要权衡天下,要护江山社稷,不得不做取舍。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陛下的决断本就是守护天下的大道,又何来狠心之说?”
正熙帝盯着她的眼睛足足半盏茶工夫,忽然低笑出声。寒风卷起他的衣摆,却让那抹笑意难得地染上几分暖意:“不错,你倒是没有同朕装傻。”
正熙帝负手而立,再次望着远处,眼中却难得浮现几分怅然缓缓开口道:“满朝文武皆道朕帝王之心铁血无情,变幻莫测。却无人知晓,这江山背后究竟有多少身不由己。朕这般行事,天下人也未必都能懂。”
他忽地转头,目光如炬,“倒是你,成了这世上寥寥几个能理解朕心思的人。”
温以缇垂眸敛眸,未敢应声。正熙帝又问道:“你既懂朕,可知道朕为何非要走这一步棋?”
见温以缇欲言又止,正熙帝突然抬手止住,语气带着几分莫测,补充道“莫要说那些,拣旁人没讲过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