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女士到医院时是小冬来迎的,他全程心虚低着眉大气都不敢喘,好像宋载行自残住院是他指使的一样。
“之前的心理医生呢?”岳女士在电梯里问他话。
“回美国了。”
“再找个好的,不要医科大安定的,北六院,回龙观,哪怕私人工作室都可以,只要是好的。对了,别让家里他大伯们知道。”
“是,找了几个,待会儿您过一眼。”
“他这是双相情感障碍和什么来着?”岳女士一时记不住。
“和创伤后应激障碍。”小冬快速答道。
“好好的怎么撞了脑袋?”
见小冬欲言又止不知道怎么开口,岳女士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两个人出了电梯。
走到病房门口,小冬迟疑两秒才敢告诉岳女士实情,“前几天宋总自己偷偷换药了,听医生说他开始幻听幻视了,刚吃了吃阿立哌唑。”
差点死家里这件事小冬十个胆子也不敢讲出来。
岳女士眼里压着火,推门看到自家儿子那副倒霉样第一时间难受上了。宋载行的额角包着纱布,看到他妈进来只是眨眨眼睛。
“你就这么点出息。”岳女士话音刚落,也不管医生护士是不是还在病房,眼泪就掉下来了,又气又心疼地骂道:“到底谁不让你俩在一起了,你整天做出这些德性给谁看?苦命鸳鸯好歹也是一对鸳鸯,但是人家理你不?折腾大半年了,你不累,我都看累了。”
回答她的是宋载行的沉默,医生护士做完事情静悄悄退了出去。
岳女士深呼吸顺了口气,理智回笼,她坐到宋载行旁边,拿着他的手机递到他面前,“发生什么事了,你打字和妈说。”
宋载行没有接手机,声音嘶哑道,“我想吃刘阿姨做的它似蜜。”
“又折腾不是,她早死在你奶前头几年了。”岳女士叹了口气,转而说道:“回头妈给你做,成不。”
她记得宋载行的这位保姆,自打他生下来到八岁,都是她尽心尽责在带,生病发烧她通宵达旦守在他身边喂水喂饭,以至于宋载行开口叫的第一声妈妈是刘阿姨。
“能说话了儿子?”岳女士才反应过来,刚刚宋载行说了话,她又惊又喜,“嗓子好了?能讲话了!”
宋载行闭上眼睛,他本来还分不清是现实或者梦里,他妈一提到他奶奶死了,他才清醒过来,自己这是在医院。
语言功能回来了,也算一件好事。
岳女士顺手翻开他的手机,相册里面只有Zoey和一只小猫的照片,她看完五味杂陈,把手机放了回去。
“从前,他们宋家人灌在你脑子里那套,也不是不无道理,即便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哪有事事称心如意的,你要是实在迈不过这个坎,你就满世界追她去,总好过如今这样。折腾到你自己都心灰意冷了,就老实回来过日子。”
“放心,她要愿意的跟你在一起的话,这家里没有谁是妈摆不平的。”岳女士深知为时已晚,说着又掉眼泪,今天这个样子,她有责任,宋耀也有责任。说到底,总是爹妈不作为的错。
“不了。”宋载行轻声道。
抬手给他妈擦眼泪,他妈确实是他见过的人中,最性情的之一。一辈子没吃过苦头的大小姐,从来不把利益钱权当回事,自己的感受永远在第一位。
“想通了?”岳女士问。
“嗯,爱是尊重。”
她不要我。宋载行绝望地闭上眼。
天一亮,岳女士刚走,宋载行就让小冬去办出院,这次小冬得了懿旨,是无论如何也不遵从了,“宋总,你妈说了,再纵着你,她就开了我。饶了我吧,你现在这样出院回去我真害怕。”
宋载行说开了他不一定是真的,但是岳女士就说不一定了。
宋载行没理他,起身给自己穿好了衣服,摆明了就是要去公司。
小冬指了指他额头的纱布,“要不您居家办公吧……”
说起这个,宋载行垂眼,开口语气冷静,像是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定,“让人把我的东西从麓安府全都搬出来,墨点儿跟我回紫融湾住。”
以后都不去了。
他想。
那儿本来也是Zoey的家,哪有主人不在,他一直鸠占鹊巢的道理。
之前他还幻想过,某一天她玩累了回来,推开家门就能看到他,然后坐下吃他给她做的饭菜。直到昨天他才想明白,这不一定是对方想要的,固执太过,只能是伤人伤己。
聪明人没有愚昧的爱。
人一定是要往前走的。
回去是小冬开车,车里的氛围冷得掉冰碴子,作为第一心腹和第一狗腿子,在宋载行身边安稳做事多年,小冬比任何人都能更快察觉他情绪的喜恶变化。
宋载行就是不开心。
这样的低压从Zoey走后持续了大半年,小冬哪里参得透这里面的爱恨情仇,他只知道自己挣的钱越来越多,小董秘书说他是能者多劳,都是辛苦钱。
岳女士也会额外给小冬的账户打钱,她深刻知道,自己儿子离了Zoey不一定活不下去,但是离了小冬这位全能型助理那才是真的天下大乱。
回到紫融湾别墅,岳女士精心挑的新心理医生已经在家等着了,宋载行倒是配合治疗,自己煮了咖啡坐在医生对面,顺便给医生也倒了一杯。
小冬见他积极配合治疗,放心地给两人带上了门出去。
那只叫墨点儿的小猫又回到了别墅,在沙发腿那里咬玩具小鱼,小冬蹲下身揉了揉它的脑袋。不禁暗自想到,Zoey走得挺利落的,宋总她不要了,这么可爱的小猫也不要了。
这时打扫的阿姨轻轻了一声小冬,指着从麓安府搬过来一筐用过的画纸问,“这些怎么处理?”
小冬挑开面上几张画纸,翻了一会儿发现都是宋载行的素描画像,他心里大惊,一猜就知道是谁画的,往会客室关着的门匆匆看一眼,忙说道:“放书房去。”
“别放在显眼的地方。”小冬又补充了一句,不管是任何立场,他私心都不想宋总再被Zoey影响。
最好忘个干净。
年关又到了,公司繁冗的事愈发多,小冬不得不抓大放小,很多事都派给小董秘书去做,渐渐的她也成长起来了,有时候也可以单独陪宋载行到外地出差,处理事情来也颇有风范。
这天小冬又得到杭州分公司处理事情,走之前把小董秘书叫到小会议室交代了半天。
“还有,周三,风行的付总孩子满月酒,记得提醒老板送礼,后面还有合作呢,这人有大用。”小冬把重要的事说完以后,提了一嘴这个。
董苏点头,“冬哥您放心去吧,有我呢。”
“好好表现,你明年开春能不能换车就看这个月了。”小冬学着宋载行平常画饼那样。
小董撇着嘴。
“之后都不用给老板开车了,有新司机了。”
这还像句人话,小董又乐了。
“对了,我昨儿刷到Zoey姐的微博,我看她ip在香港,策展呢,欧洲油画展。”董苏小声八卦一句,谁知道小冬听了蹙着眉:“以后别提了,翻篇了。”
“好。”
接下来的日子,宋载行的心理健康程度慢慢好了起来,他积极接受医生的疗愈,日子回到了正轨,依旧是从前一样冷漠的赚钱机器。他摊子铺得越来越大,雷厉风行并购了几家掉尾的同行,生意也做到了南方,除了杭州又增加了深圳。
因为不想在家里过年,他借故深圳公司的团队刚搭建好,离不了他,没回贯城。岳女士虽然想他但是没说什么,他爸倒是打来两个电话催他回去,宋载行一听就没什么好事,宋载源知道原因,给他发消息:“x委的李老看上你了,他孙女25岁适婚年龄呢。”
“我有残疾,不能人道,别耽误人姑娘。”宋载行回。
当时薛澜跟她后来的丈夫也在深圳,两个人到这边做复健,那个男孩现在能走路了,业务也在深圳广州发展,离贯城远嘛,家里就管不着了。只是薛澜申请的调令一直没通过,这半年都是两头飞。
晚上薛澜约宋载行吃饭,他心里知道,她是遇到一些难处,自己能搭把手的绝对不会推脱。他想起两个人办离婚那天,薛澜笑嘻嘻的摘下鸽子蛋钻戒,“任务完成了,咱俩终于解放了。”
那是一家老字号的粤菜餐厅,宋载行口淡,吃起来都不错,薛澜两口子席间也只是简单叙旧,她老公对宋载行这个所谓的“前夫”没有敌意,宋载行确实帮了他们很多,他心里有数。只是男人之间总存在隐隐的竞争,偶尔在宋载行面前会有些自行惭秽。
宋载行一见他,就会想起郭子,同样是家道中落跌落神坛,郭子就适应得特别快,现在带着周肴在墨西哥种牛油果呢,一身的匪气。
“湛哥,我调令的事能通过源哥想想办法吗,现在他生意都在这边,我来回飞总不是个事儿。”薛澜落落大方地提要求,毕竟这也是宋载行欠她的人情。
宋载行看着杯里的茶,一针见血道:“这事儿本来就是你家老爷子授意卡着的,现在你俩想的不是怎么通关系,真能治标且治本的就是让你家里都接纳认可他。”
“说的容易,他才刚起步,家里哪会理解我们的难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为着咱俩离婚,她好几个月没跟我说一句话。”薛澜讪讪道,离婚那两个字不自觉弱下去,生怕旁边的人心里不舒服。
还是太年轻了。
但是很勇敢。
宋载行有些羡慕,但又不知道羡慕从何而来。
他举着茶杯轻轻示意对面的男孩,“我年后有几个单子,你拿去做。”
对面眼里带着感激,宋载行虽然没明说,但那是大家都明白的道理——羽翼丰满了,说话自然算数。
有时候他愿意做一些亏本买卖,就为了换一丝心里痛快。
分别的时候下起了雨,薛澜两人的车先来,宋载行在他们之后,他静静在廊下等司机把车开过来。薛澜回头看他,踌躇两秒还是问了他一句,“湛哥,还是一个人啊?”
“该的。”
薛澜听了一笑,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