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曹魏那边的市井之人,真是这么说我的?”
朔方郡南端,贺兰山东面的隘口,鲜卑军大营内。
轲比能听着探子传回来并州上郡那边,曹魏城池内传来的消息,不禁开怀大笑。
“是的,都说大王雪夜破敌,乃是塞外魔神,勇武无敌。”
“那陈到,唐瞬之辈,在楚国之中,虽然号称什么六玄将军,但在我鲜卑狼族面前,不堪一击。”
“把他们的部众,女人,财货,统统丢在脑后,自顾自己逃命。”
“哈哈哈。”
鲜卑军的王帐内,郁筑鞬也好,泄归泥也罢,似乎同样得意。
尤其是泄归泥,说道:“这曹魏的人,倒是有意思,他们不知道,他们曹魏在我们鲜卑眼中,和西楚是没有区别的。”
“汉人怯弱如羊,等我们灭了西楚,转头一样灭他们曹魏。这些汉人,还真是鼠目寸光啊,哈哈。”
这鲜卑探子立刻附和道:“当时我在他们城内客栈买酒,居然还有人请我喝酒,说是看着我们击败了北楚部,他们也高兴。”
听了这话,鲜卑诸头人和大将,越发放肆大笑起来。
这个好话说尽的探子,最终,终究没有说,当日客栈之中,也有人呵斥请他喝酒的人,说中原汉族争霸,何必引塞外胡族入关。
也没有说,当日客栈角落处,一个落魄的剑客,看他的眼神,满是杀意。
“退下吧!”
轲比能挥手让这个打听情报的探子退下,而后才恢复严肃神态。
“士颂小儿给我来信,说是他会亲自来北地郡,和我重新盟约。”
“而曹魏那边,却故意散播流言,要把我和西楚之间的关系,弄得很僵。”
“你们说,我是该和楚国和谈,收下北地郡就罢手,还是听曹魏的鼓动,真就杀入雍凉,把整个雍凉都从楚国手中夺过来?”
泄归泥立刻大声回应道:“可汗,那楚国伏低做小,是不敢和我们打啊,我们不如一鼓作气拿下雍凉,那可是上好的草场。”
但郁筑鞬却摆手道:“不行,楚国实力强大,不过是因为要对付季汉和曹魏,才没有把重心放在雍凉。”
“我们若是真的杀入雍凉,楚国那边一定会有大军前来。那我们就真的给曹魏当刀子用了。”
轲比能嘴角露出笑意,拍了拍自家女婿的肩膀,对他的这个说法,很是认可。
“这才对嘛。”
“我亲自率军南下过了贺兰山,去见士颂,就是为了兵不血刃,拿下北地郡。”
“后面,他们汉人三国之间,互相攻杀,我才不管。”
说到这里,轲比能冷哼一声,说道:“等我休整两年,说不定还要出兵并州,幽州,甚至直接灭了曹魏,黄河以北,都会是我鲜卑人的草场。”
其实有些话,轲比能没有说,那就是他对于东部鲜卑三部,并不放心。
自己正在这边争夺雍凉,若是损失过重,东部鲜卑必定会再次叛离自己,说不定,他们那时候密谋合作的人,依旧还是曹魏。
另外一边,北地郡,平罗城外,楚军军营。
士颂带着三千颂卫营精锐,还有影爪部队,紧赶慢赶,花费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赶到了这里。
他和轲比能约定,这一年的小雪节气当天,在贺兰山下,当着两军将士的面,和轲比能完成盟约,割让北地郡。
“诸位,守在此间,辛苦了。”
这里,北楚部两万多败兵在陈到,唐瞬的率领下,早就做好了准备。
这里,还有向宠,朱灵统领的雍凉军团战兵两万,辅兵五万,西域雇佣军一万。
若是把石韬带来的,雍凉地区的各族民夫都算上,也能凑出“十五万”大军,以壮声势。
“大王,真要把北地郡让出去吗?”
不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对士颂做出的这个和谈决定,十分的不理解,这也是他们为何要在北地郡聚集这么多军队的原因。
他们就想要给士颂一个态度,那就是即便是只有雍凉的力量,再加上北楚部败兵,也能有实力和鲜卑人斗上一斗。
发问的人是杨阜,这个雍凉派系的核心人物,陇右群豪的首脑。
这样的问题,士颂怎能不答。
“诸位可知,曹魏季汉,已经秘密结盟,明年开春之后,就要一齐对我西楚开战了。”
“雍凉军团,我需要调去关中支援。”
“北面的鲜卑,可不值得我军用去这么多的力量。”
见杨阜等雍凉派系的武将脸色不好,士颂知道即便是有些谋划不能说,但也的给他们一些定心丸。
“陈到,杨阜,向宠,朱灵。你们四个跟我进来。”
说罢,他带着四个西北方面的核心骨干,走进军营,告知他们自己对轲比能另有一番谋划。
与此同时,颂卫营的军队驻扎处。
影爪都尉沈修,把剩余还活着的八个影爪聚集起来。
自从上次刺杀梁习失败,影爪卫的士气就很低落,暗组的人在并州查访许久,也没有能查到当日出手击杀影爪卫的落魄剑客,到底在哪里。
弄得他们想要报仇,都找不到人。
“诸位,小雪节气当日,轲比能会和大王见面,我们要做的,便是认清轲比能的外貌。”
“同时,想办法混入鲜卑军中。”
“那轲比能自持勇武,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刺杀,和当年的小霸王孙策一样,这次,我们就给他点意外。”
沈修的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影爪卫,代号“腾根”的壮汉庄宏拍着胸脯保证,这次一定不会再失败了。
但沈修想的则是,这次刺杀,只怕又要死人了。
入冬之后的贺兰山山口,连风都变了味道,似乎带着北方的凛冽,侵入了中原。
这是一个阴天。
十五万鲜卑大军,列阵贺兰山口,无边无际,矛戟如林,直刺苍穹,仿佛在有意彰显他们的军阵威势。
在鲜卑军阵的最前端,那面巨大的金色狼王大纛之下。
身形高大的轲比能,裹着华贵而坚韧的玄色狼皮大氅,穿着暗金锁子甲,骑着通体乌黑的战马,傲然而立。
楚军这边,士颂虽然是演戏,不过也不准备落了自家的威风。
北楚部的战兵,雍凉军团的主力,都被他拉到了最前面。
陈到,唐瞬,向宠,朱灵,冉悼等将,在他身后一字排开。
“这位,想来就是轲比能可汗了吧。”士颂打马上前,在颂卫营的护卫下,远远对轲比能拱手行礼。
轲比能看到士颂后,和心中预估的楚王样貌对比了一番。
最后,确认眼前这已经三十出头的中青年,便是占据了中原半壁江山的士颂,嘴角,却露出了轻蔑的笑意。
他随手挥舞马鞭,鲜卑军阵之中,推出了一个受伤的楚军将军,正是被俘的杨岳。
“初次见面,还是有个小礼物送给楚王的。”
说罢,就示意杨岳可以返回楚国军阵了。
“多谢。”
见轲比能如此大气,士颂除了表示感谢,还能说什么呢。
轲比能却立刻摆手,说道:“不过是你楚国认怂,愿意让出北地郡给我,我这也算是给你们的赏赐了。哈哈。”
这话说完,楚军将士,各个愤怒不止。
但轲比能丝毫不在意,就这么等着士颂给他反馈。
但士颂告诉自己,演戏,就要演全套。
士颂请求道:“轲比能可汗,我楚国本是中原封国,你中部鲜卑,本是塞外部落。你我之间,向来没有争斗。”
“若是因为我占据了西部鲜卑的草场,让可汗这边有所误会,这里我愿意认错,至于西部鲜卑草场,其实我本来就准备让给可汗的。”
“如今,可汗自己取走了,我也就不再多说。”
“你我两家,可否就以这贺兰山山口为界,双方各自罢兵。我们中原诸国,自去进行我们的逐鹿天下。”
“轲比能可汗,也能继续以塞外为核心,逐鹿草原,向北拓展,恢复昔日鲜卑王庭。”
士颂的话说的客气,但是核心利益,也就是承诺好的北地郡,此刻却绝口不提了。
轲比能的眼睛,死死盯着士颂,变得十分锐利。
“怎么,楚王这是准备反悔?不准备交出北地郡了?”
“你可知道,我即便没有恢复鲜卑王庭的疆域,但东部鲜卑,中部鲜卑,和西部鲜卑三大部的力量,如今也都已经掌握在我手中了。”
“同样都是内斗,我鲜卑人的统一的速度,可比你们汉人要快。”
“我能北上拓土,我也能南下牧马!”
士颂装出一脸无奈,说道:“必须要交出北地郡吗?我和你联合起来,去攻曹魏,难道不可以吗?”
轲比能哈哈大笑一声,忽然转身指着鲜卑军中,一个汉人装扮的人说道:“这人,便是曹魏使者徐邈,他和你说的话差不多,只不过是要我一起消灭你西楚而已。”
“还有前不久,刚刚离开的那个季汉使者阚泽,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你们中原汉人,还真喜欢借刀杀人啊,你们真当我傻不是?”
当即,轲比能回头看着自己身后,十万鲜卑大军的展现出来的杀气,信心十足,他转头看向士颂,狂傲起来。
“你今日犹豫,只会给你楚国,带去无数的麻烦。”
“有些话,我给他们曹魏和季汉的使者都说过,这里也给你说下。”
“你们汉人,就是绵羊,我是草原的狼,狼吃羊,就是天理。”
“你让出北地郡,我保你两年安定,后面,每年给我缴纳贡品,提供粮草,铁器,丝绸等物资,我也让你在南面可以好好过活。”
“若是不然,我草原的狼群,就会南下,把你撕碎!”
士颂被轲比能的话气笑了,你轲比能这么看不起中原汉族啊?若不是我们中原内部,打生打死,你们鲜卑人哪里有崛起的机会。
“如可汗所言,那曹魏季汉,难道已经同意,每年给你鲜卑上缴贡品了?”
士颂说罢,很玩味地看向了那个曹魏的使者徐邈。
而他心中,则很庆幸。
他从轲比能这里,确认了一个很重要的情报,那就是曹魏季汉,真的是一起说动轲比能的。
季汉的使者阚泽,虽然听上去有些奇怪,本来还以为会是什么南阳陈震,或者简雍之类出使塞外,现在居然换成了阚泽。
但这些细节都不要紧,重要的是,季汉的使者,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穿过了曹魏的地盘,和鲜卑的轲比能见面了。
这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士颂自然明白。
这个冬天,就是自己谋划如何搞定轲比能的最后时间了。
明年开春,曹魏季汉,必定会有动作,那时候,自己必须要回去长安,或者襄阳坐镇。
甚至要亲自率军奔赴一线。
那时候,是真没有时间,耗在轲比能这里了。
“对啊,若非如此,我何必率军走阴山道,攻你楚国,我直接走白登道,劫掠曹魏不就可以了吗?”
轲比能在两军二、三十万人面前,再次仰天大笑起来,畅快至极。
楚军这边,听到轲比能如此嚣张的声音后,前排的军士们,纷纷握紧了武器,似乎只等士颂一声令下,就会冲杀出去,和对面的鲜卑大军,决死一战。
士颂轻声对身边的沈修问道。
“那个轲比能的外貌,你可记清楚了。后面潜入鲜卑军营动手,一定不要弄错了人。”
“大王放心,我们都记得这胡虏了。”沈修握紧了他的雁翎刀,对于如何暗杀轲比能,他现在依旧没有想到好的办法。
毕竟,别人是十五万鲜卑大军的掌控者,可没有那么容易暗杀掉。
但,
也就在此刻。
一个声音,突兀地刺破了这万千军马的厚重。
这个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号角和风吼,清晰地送入山口两侧,每一个人的耳中。
这声音,不是呼喝,不是呐喊。
而是一种高歌。
一种近乎癫狂的,醉醺醺的韵律,在肃杀的风中,飘荡开来。
“魏阙高兮锁烟霞。”
随着这个声音看去,一道孤峭的身影,端坐于兀自矗立的巨大岩石顶端,若是这人不出声,只怕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
这人破旧的衣裳,让他显得有些落寞。
手中提着一个酒壶,当着几十万大军就这么又饮了一口,不少酒水顺着嘴角淌下,浸湿了前襟,他却浑不在意。
只见他手腕一翻,屈指在腰间斜挂的那柄连鞘古剑上轻轻一弹。
“铛!”
一声清越悠长的金铁交鸣,如同鹤唳九天,让在场的千军万马,一齐失色。
“引胡骑兮踏桑麻。”
弹剑作歌之后,他继而放声大笑,笑声中,带着浓烈的酒意,还有对曹魏引塞外胡族南下的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