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石有谛听神术,自然对谛听有过刻意了解,但几乎是翻遍了整个藏经阁里的典籍,也很难找到一点儿有价值的信息。
倒是辜老爷子师父曾经根据一些民间的传闻给陈石讲过,谛听乃天生神兽,从出生之日起就一直趴在不乃河畔,碰到有人路过就喜欢给人算命。
其实算命这个说法也只是后来人牵强附会的,实际上就是谛听借助其天生神赋之力,专喜欢道破来人的前世今生、遇事机缘。
不奈河本是阳世间人死后,灵魂轮回转世前所经过的地方,一生就已经算是到了尽头,能看破前生倒不是什么难得的事,阴魂自有转瞬回顾一生的能力,甚至一些持俗身修行有道的人也只会孑然己身,浑半世糊涂,图一时清明,轮回即是新生。
可如果说有谁不仅能看透你的前生,还能预料你的来世,否吉避凶,试问又有几人能经得住这样的诱惑?
就好比,你这一生德行无愧,但或多或少也做过一些违心的事,如果仅仅是浑噩之行,恐怕也就顺着着不奈河,稀里糊涂也就轮转了下一世。
可突然有人告诉你,你的来世会投胎为猪,挨槽刀之刑,并且还告诉你,只要如何如何做就可以改投一个好点儿的胎,下辈子不仅可以荣华富贵又一世,还可以积来世功德,享累世荣光。
又或者说告诉你此生到底还有何遗憾,它不仅能帮你弥补,甚至还可以让你转生重逢此前经历,这已经就不亚于再续前世缘了。
甚至还可以说斩尽前世累积的功德福报,就在这一世全额兑现,至于看不见的身后世,又与现在的自己何干?
谛听不止于此,其天文地理、四海百川,几乎是只要你能提起到的,它几乎都知道。而作为一开始的也处事懵懂的谛听神兽,其根本不在乎缘法逻辑,只要有人问,他自是有问必答,有惑必解,有难必帮,更不顾及因果报应,诸事缘法。
那一世,满天下都是寻宗问祖的幼子,又或者以新生之相却占取前人之配位的。不需要出门在外,你就可以看到满头白发的老者,却称呼一个孩童为长尊,又或者本颠沛之家,突然就一夜暴富,拥有无数钱财,总之倒阴颠阳,许许多多的常态也在一夜之间颠倒了过来。
兴许在一些人的眼里,这跟梦寐以求的桃源盛世十分相像,至亲可留、权柄无嫌、财富不缺。
可一旦等这初兆的盛景过后就成了一片混乱之地,长幼无序、亲疏无别、权不挪位、财无二家。
你可能有一个还在襁褓之中的爹娘,也可能还有一个素不相识的同胞;昨日的一位城主,竟然能把曾经所有的城主齐聚一堂,又或许都以城主自持。
至于银钱的混乱就更加明显了。
张家有珍宝无数,李家有珠玉无双,王家有翡翠满壁,陈家有金银满堂,到那时,人们就突然发现,曾经价值连城的东西,此刻却除了好看以外再没有其他半分用处,天下各家也再没有区别。
后来便衍生出更加灭绝人寰的场景,因为没有了长幼之序,人前人后均以自己为尊,礼仪崩坏,人不人、家不家、国不国,饿殍遍野、满地白骨。
也就在这个时候,终于就惊动了一方菩萨。
这天不奈河边来了一位左手持珠,右手持锡杖的高大僧人,以宝冠璎珞肃穆庄严,脚下踩着一朵青色莲花,立于水面之上。
谛听见又有人来,屁颠屁颠就赶了上去,要给来人算一算前世今生,还大言不惭的要为其指一条明路。
僧人“呵呵”一笑,和颜悦色的便应承了下来。
可接下来就该轮到谛听抓耳挠腮了,这明明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和尚,自己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谛听偏了偏脑袋,有些不明所以的问僧人道:“和尚,你身上怎么什么都没有?”
僧人微微一笑,扬了扬手中的念珠和锡杖,说道:“贫僧又不是光着身子而来,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谛听见他说话有趣,一连蹦哒了好几步,溅起的河水飞得老高,只是一丁点都没能沾到僧人的身上,见此情形,谛听好不容易才稍作停息,继续问道:“你这和尚,有修为在身,我怎么也看不出来?”
原来不奈河水有秽人神识之效,只要是凡人沾上,即便是有再强大的心神都将被瓦解,稍微拥有修为的人都可以肆意探查其中隐秘,就更不要说天赋本就如此的谛听神兽了。
这点儿伎俩当然瞒不过僧人,自然也没必要让秽水真的沾染上自己,轻轻的将之挡在了外边。
只是僧人像是有些累了,干脆盘膝坐在青莲之上,答道:“有没有修为,你只凭眼睛看,又怎么看得出来。”
还以为僧人把自己当成了普通灵兽,这话谛听自然不愿意听,反驳道:“我的眼睛与众不同,不仅能一眼就看得出你有没有修为,还能知道你这一身修为从何而来。”
僧人有些不相信的笑着问道:“这般神奇吗?那何不如替贫僧看看,这一身修为从何而来啊?”
谛听一听这话,晃了晃脑袋有些迷茫,明明自己轻易就可以看得出来的东西,今天怎么却不灵了呢?只能老老实实回答道:“看不出来,你身上什么都没有。”
僧人又示意性的抬了抬手中的念珠和锡杖,说道:“你再看看呢?”
谛听似乎眼前一亮,高兴的又蹦蹦跳跳起来,喊道:“有了,有了,你手上果然有念珠和锡杖。”
僧人嘉奖式的点了点头,单独拿起手中的念珠问道:“还有呢?”
谛听仔细端详,竟然真的能看出僧人手中念珠来历,只是这信息好像太过于庞大,以至于这一看,时间就已经过了百年。
这百年间,不奈河边没有了谛听的掺和,人世间终于才慢慢恢复了平静。
但即使经历有多长,终也有尽头的时候。
僧人将谛听从定境中唤醒,问它:“你可看清楚我这念珠的来历?”
经过百年的经历,谛听竟然没有了先前那般跳脱的性子,浑身上下也好像雾蒙蒙的落下了一层尘埃。
可能觉得有些难受,谛听没顾上回答僧人问题,而是先抖擞了一下身子,形似甩开了一层玻璃碴子,窸窸窣窣,呲得不奈河水南都溅起了一圈水花。
只是这一次,四溅的水花没有再触碰到僧人的青莲花座。
抖擞完过后,好像浑身也跟着轻松了不少,就是精神上觉得有些累,谛听挨着僧人青莲花座一旁卧了下来,这才回道:“看清楚了,原来是一颗一颗的。”
僧人对谛听的回答还算满意,一边点着头一边又拿起手中的锡杖朝他递了过去。
只是如果以旁人的视角看去的话,就会发现僧人分明递过去的是一支锡杖,看在眼里却是无数支,而且每一支锡杖的顶端都发出一抹荧光,倒影在谛听的眼睛里就如同那璀璨星空。
刚才还有些清明的谛听瞬间又泛起了迷糊,时间一长,嘴边都流起了哈喇子。
就这样又过了几百年。
这天僧人又似上次那样将谛听唤醒,问道:“这次看清楚了吗?”
谛听迷糊的晃了晃脑袋,可眼睛里的光始终还是散的,呆呆的回答道:“乱了,全乱套了,怎么会有这么多珠子?我分明只动了一支锡杖。”
僧人也不着急,就这样静静地候着它。
也不知道具体是过了多久,谛听终于清醒了些,明明僧人就在自己的面前,它却回头看向了自己的身后,良久过后才又慢慢回过头来。
有些泪眼婆娑的看了僧人一眼,就跟着以头触地,深深地拜了下去。
口中还嘁嘁道:“原来都是因我而起……弟子知错了。”便已是泣不成声。
一直都是如沐春风般的僧人此时才动了真怒,喝斥道:“孽畜,你可知道自己闯下多大的祸吗?”
谛听肩膀微微耸动,但也只是匍匐在地。
虽是训斥,但僧人还是从座下青莲之上扯出一片粉色花瓣掷向谛听。
只是随着花瓣的飘落,原本粉嫩的颜色逐渐变得深沉了起来,等触及谛听之时已然成了浓厚墨色。
趴在地上的谛听只觉得身上仿佛被压上了一座山,就连四肢都有些不堪重负,吱吱作响。
只听见那僧人道:“既已知错,那就罚你在这莲花墨色未褪尽之前不许开口说话。”
自此以后,即便是路人再在不奈河畔遇上谛听,也不能再让其开口,只是供谛听默默观之、晓之。
辜老爷子之所以给陈石讲这个故事,一开始陈石也没有太明白,直至后来在谷中引起乱子才终于彻悟。
陈石刚悟得谛听术,还只能看前因,而不知后果,随着修为的逐渐提高,谛听术也是愈加的熟练,晓结果而知缘由。
如果仅仅是这样,倒也无事。
某次,陈石心生怜悯,动恻隐之心,拦下一只谷中畜生的取死之道。
当坐下之时,陈石就察觉心神恍惚,略有心悸,可慢慢察觉并没有引发什么动静就没怎么在意。
可等真正意识到事情严重之时,已是陈石无能为力之际。
最终还是辜老爷子力挽狂澜,将差点被毁于一旦的谷中精灵拯救于水火。这一刻,辜老爷子就好比青莲上之僧人,而陈石就如那时谛听。
事后,辜老也效仿青莲僧人对陈石说道:“谛听被罚禁言,我也给你定个规矩。
就是在不用谛听术而晓来由之前,不得将谛听术的消息给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