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巴特街的喧嚣被厚重的双层玻璃隔绝在外,只留下模糊的光影在昂贵的丝绒窗帘上晃动。
奥莉加·伊万诺娃的公寓里弥漫着香水和昂贵护肤品混合的甜腻气息。
晚上七点五十分,钟点工收拾完东西后,关上门走了。
客厅通往主卧的走廊尽头,紧挨着衣帽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色彩浓烈的抽象派油画。
画布上扭曲的线条和色块,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袁文杰像一尊凝固的雕像,蜷缩在冰冷的黑暗中。他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衣,脸上覆盖着同样材质的头套,只露出两只眼睛。
在绝对的黑暗里,瞳孔也适应性地放大,如同一只夜行动物。
“……目标车辆离开剧院停车场,预计十五分钟后抵达公寓楼下……重复,只有十五分钟……”
“电梯监控已锁定循环画面……”
“策应人员进入,准备吸引安保员的注意力……”
耳机里传来的清晰的指令,“现在倒数,10~9~8~
最后数字报完,袁文杰的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骤然释放,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如同一条无骨的蛇在墙壁上游走,很快就到了三楼的窗户前。
只是捣鼓了几下,窗户便被打开,他的身体已经游了进去。
进入房间的袁文杰的目光如同扫描仪一般迅速掠过,视线最后锁定了衣帽间深处那扇厚重的、带有电子密码锁的实木门。
耳机里传来新的信息:“奥莉加已上车……”
“策应人员离开,一切正常。”
袁文杰如同鬼魅般滑到门前,他没有去看那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电子密码锁,而是拿出一个特制的扁平工具袋,从里面抽出一根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金属探针和一片薄如蝉翼的透明薄膜。
探针精准地插入密码锁侧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型泄压孔,薄膜则覆盖在光滑的门把手上方半寸处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型指纹采集器上。
“滴……”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心跳掩盖的电子音响起,密码锁面板上的红光熄灭了。
袁文杰握住门把手,极其缓慢均匀地向下施加压力,同时手腕以一个难以察觉的微小角度向外侧扭转。
“咔哒。”一声机簧弹开声传了出来。
袁文杰侧身滑了进去,反手将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反锁。
房间里一片漆黑,厚重的遮光窗帘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
袁文杰掏出微型电灯扣在头上,房间顿时有了视野。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每一个角落,最终定格在旁边一个镶嵌在墙体里的巨大、厚重的保险柜上。
保险柜表面是哑光的深灰色金属,没有任何品牌标识,只有一个复杂的机械转盘密码锁和一个嵌入式的指纹识别屏。
耳机里传来最新提示,“还有五个街口,时间比预计的短一分钟,需要强制干涉吗?”
袁文杰没有回应,也没有接近保险箱,而是拉开墙角桌子左侧最下方的抽屉,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些文件盒和几个包装精美的雪茄盒。
他的手摸索着探向抽屉内侧靠后的顶部,摸到了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凹陷。指尖精准地按在凹陷中心,同时向外侧一抠……
“嗒。”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就在袁文杰脚边的墙壁上,一块砖头无声地向里沉陷,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袁文杰迅速拿出一叠文件,仔细折叠好以后,小心放了进去。
等他将洞口复原,拿出毛刷和丝巾开始清理痕迹时候,耳机里再次传来提示:“还有一个街口。”
他却充耳不闻,只是认真清理自己进入带来的痕迹。
要知道沃尔科夫可不是一般的官僚,他是在克格勃最前线摸爬滚打出来的,用无数个勋章走到今天的,可比什么詹姆斯.邦德厉害多了。
“奥莉加进入公寓,马上就要进入电梯。最后重复一次,需要强制干预吗?”
这一次袁文杰有了反应,“不要。”
沃尔科夫在洞口做了一个非常隐蔽的细小机关,如果不是袁文杰经验丰富,估计就会疏忽了。
从这一点看,强制干预这种事情只要发生,一定会引起沃尔科夫的警觉,这次行动就算失败了。
公寓大门传来了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袁文杰刚好关上了木门。
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羽毛,几个翻滚,已经钻出了窗户。
奥莉加进门换鞋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窗户把手复位时候发出细微响动。
三天后的早晨,内务部大楼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中。
部长办公室厚重的橡木门被猛地推开,四名穿着深灰色制服,面无表情眼神锐利的安全委员会特工,簇拥着一位佩戴着上校肩章的军官走了进来,身后是一脸惶急的秘书。
沃尔科夫正坐在办公桌后审阅一份文件,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惊得抬起头,脸上瞬间布满惊愕和愤怒:“你们干什么?谁允许你们……”
“彼得罗维奇·谢尔盖·瓦西里耶维奇,”上校声音冰冷,毫无起伏,如同宣读判决书一般,“根据《联邦国家安全法》及相关条例,你涉嫌叛国罪、间谍罪,现依法对您采取强制措施。这是安全委员会发出的逮捕令,上面有主席瓦洛佳同志亲自签字。” 一张盖着鲜红印章的逮捕令被亮在沃尔科夫面前,照在他已无人色的苍白脸上。
“叛国?间谍?”愣神之后反应过来的沃尔科夫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来,脸色涨得通红,指着逮捕令的手指都在颤抖,“荒谬……我要见部长……我要……”
“带走。”上校冰冷地打断他,挥了挥手。
两名身材魁梧的特工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沃尔科夫的手臂,力道之大让他根本无法挣脱。
另一个特工拿出蹭亮的手铐,将沃尔科夫铐了起来。
“放开我,你们会后悔的……放开我……”沃尔科夫的咆哮在走廊里回荡,惊怒和恐惧让房间里的偷窥的人们心有戚戚,议论纷纷。
另一队安全委员会特工在奥莉加·伊万诺娃惊恐的尖叫声中,涌入了她那套奢华的公寓里。
带队的军官无视了瘫软在地、花容失色的芭蕾舞演员,“仔细搜,特别是书房和卧室,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
特工们迅速散开,在房间里开始搜查起来。
书房首当其冲,巨大的红木办公桌被彻底翻检,抽屉里的文件被倾倒在地毯上。书架上的书籍被一本本抽出、抖落。墙壁被敲击,寻找可能的空洞。
一个戴着白手套的技术特工,手持精密的探测仪器,一寸寸扫描着那个巨大的德制保险柜,仪器发出单调的蜂鸣。他皱起眉头,对军官摇了摇头:“保险柜是最先进的,我没有能力开启,恐怕要他本人来才行。”
军官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预料。“那就先搜其他地方。”
“这里有问题……”另一个特工敲击墙壁时候,听到了不易察觉的异常。
军官蹲下去,接过特工手里的锤子,仔细敲过后,眼里透出兴奋,“想办法打开它。
有人送来钢制撬棍,蛮横砸了几下,露出里面的机关。
插入缝隙,用力一撬,只听“咔哒”一声,那块可以活动的砖头便凹了进去,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特工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下去,很快便兴奋叫了起来:“有东西。”
在众目睽睽之下,黑洞里面拿出来不少东西。
军官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俯身拿起一份薄薄的、印着醒目红星形标志的蓝色硬质文件袋。
军官戴着白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取出几张纸,上面是清晰的军用地图和复杂的表格数据。
军官的目光扫过文件内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将文件小心翼翼地装入一个透明的证物袋中。
“证据确凿。”他的声音冰冷,回头看向瘫软在客厅沙发上的奥莉加,“把她给我押回去。”
卢比扬卡大楼,那座庞大、森严、象征着俄罗斯情报心脏的灰色建筑,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沉默地矗立着。
没有窗户的外立面如同一块块冰冷的墓碑,无声地诉说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与消亡。寒风卷起地上的积雪碎屑,打着旋儿,更添几分肃杀。
厚重的、带有复杂雕花的黄铜大门无声地滑开一道口子,李安然从里面走了出来,迎面吹来的寒风将他的脸颊刺激得微微泛红。
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莫斯科冬日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眼前是空旷的广场,远处是车流稀疏的街道。一切都显得冰冷而空旷。
贴身口袋里的卫星电话嗡鸣起来,震动短促而有节奏,如同心跳一般。
李安然没有立刻拿出电话,他只是站在台阶上,目光平静地扫过卢比扬卡广场,仿佛在欣赏雪景。
几秒钟后,他才缓步走下台阶,走向停在路边阴影里的黑色轿车。
许森拉开车门,让李安然坐进去后,立刻吩咐:“开车,回储蓄银行。”
李安然这才从口袋里掏出卫星电话。屏幕亮起,没有来电显示,只有一行简短的丧钟敲响四个字,落款为字母A。
李安然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一会,冰冷的屏幕光映在他深邃的眼瞳里,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深埋的疲惫。
他拇指轻点,删除了这条信息。
他将电话收回口袋,身体靠进柔软的座椅里,闭上了眼睛。
车窗外,卢比扬卡大楼巨大的阴影,沉默地覆盖着雪后的街道。
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入莫斯科稀疏的车流,如同水滴汇入冰河,很快消失在铅灰色的城市深处。
安全委员会主席办公室内,厚重的窗帘拉开了一半。窗外,克里姆林宫的金顶在难得的冬日阳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芒。
瓦洛佳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
他手里拿着一份刚刚送来的简报,上面清晰地写着沃尔科夫·彼得罗维奇因叛国罪、间谍罪被正式批捕,案件已移交军事法庭。证据链完整,舆论控制得力,没有掀起任何不必要的波澜。
秘书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将一份标注着“绝密”的档案袋轻轻放在宽大的办公桌一角。
“主席同志,关于沃尔科夫最终调查报告,以及审讯记录原件,损失评估报告都在这里了。”
瓦洛佳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秘书无声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瓦洛佳这才缓缓转过身,走回办公桌。
他没有去看那份报告,目光落在档案袋旁边,一个更小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透明证物袋上。
袋子里,静静躺着那枚从沃尔科夫情妇公寓夹层里搜出来的一枚样式普通的徽章,上面彼得会社的字样深深刺痛着他的眼球。
他怎么都想不到,沃尔科夫居然真的是鼹鼠,而且是深埋在克格勃三十多年,出生入死,立过无数功勋的鼹鼠,简直让他感觉到上帝开了一个令人深度怀疑人生的大玩笑。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个透明的证物袋。盯着那枚徽章看了许久,耳边李安然的话依旧清晰。
“彼得会社是西方国家的一个秘密组织,成员是各国首脑,大财阀,以及世界级的精英。他们的会议内容毫不夸张地说,影响着整个地球的所有生物。”
李安然脸上的苦笑历历在目,“我也是会员之一,但是却没有资格参加哪怕一次会议,反而被人当做的小白鼠抽取了骨髓。我派人调查骨髓的下落,最后方向是阿美的德特里克堡。我的人追查了快一年时间,至今毫无收获。”
“影响整个地球?”瓦洛佳默默念叨着,视线在桌子上的一个洲际导弹的模型上掠过,原本有些寒意的背脊,突然挺直了起来。
“核弹真理所到之处,什么神神鬼鬼,皆为蝼蚁罢了。”
他拉开办公桌最下方一个带锁的抽屉,将那个透明的证物袋,连带着里面那枚徽章一起扔了进去。
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按下了一个快捷键。
“是我。”他的声音平稳如常,“通知档案管理总局局长,下午三点,我要亲自查阅‘K’字头,1960至1980年,所有海外非公开行动人员的原始评估记录和后续追踪报告。特别是……那些最终被标注为深潜或者静默的。”
瓦洛佳放下电话,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沉入深不可测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