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霖将铜钱收起来，郑重道：“我会的。”
他们离开那日，黄沙镇百姓前来相送。
送行的队伍从军营排到城门外，连周嘉都默默给百姓让路。
卖馕的老汉把整个馕坑都搬来了，新烤的饼子叠成小山，每个饼心都塞着肉糜。
牧霖接了馕，后面便是数不清的吃食。
他看向牧三和牧四，俩人点点头，表示一切都已安排好。
队伍大包小包地走远了，百姓们仍旧远远地驻足，不肯离去。
那些把吃食送出去的百姓都很高兴，为他们做了许多事情的小将军这下路上不会挨饿了。
等他们回到家，发现桌上静静地放了一锭银子。
黄沙镇的百姓们又哭又笑，这个小将军啊哟~
城门外的硝烟与疫病终于散去，尽管伤痕依旧深刻，但生活总得继续。
没多久，黄沙镇城西新开了家小面馆，名唤“思源”。
店面不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几张榆木桌子擦得发亮。
老板是个温温柔弱的小姑娘，据说曾在军中负责炊事，学了厨艺，现在出来便开了店卖些简单实惠的面食，求个生计。
外地来的人不认识，但是双沙镇的人都知道，这便是李老头家原来的童养媳，巧姐儿。
现在提起巧姐儿，没人会再说她是李家的童养媳。
她有了新的身份，那便是思源面馆的老板。
对，不是老板娘，她就是老板。
开张这天，鞭炮声噼啪作响，引来不少街坊探头。
但真正让这小店瞬间热闹起来的，是一群格外扎眼的客人。
周嘉特意带了军营的人去捧场。
一行七八个彪形大汉，虽已卸了甲胄，只穿着寻常布衣，但那挺直的腰板、剽悍的气息，以及身上或多或少带着的伤疤，还是让寻常百姓下意识地让开些距离。
周嘉走在最前头，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一进门就冲着有些局促的老板高声贺道：“老板！开业大吉！生意兴隆！我把兄弟们都带来了，给你撑撑场面！”
巧姐儿认得周嘉将军，更认得他身后那些熟悉的面孔，她还给他们补过衣服呢！
老孟头也来了，这可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他怎么能不来捧捧场？！
巧姐儿激动得手都有些抖，连忙用围裙擦着手迎上来：“周将军！孟师傅！各位军爷！快请进，快请进！小店......小店蓬荜生辉！”
一群大汉呼呼啦啦地坐下，几乎把小店占满了。
周嘉大手一挥：“尽管把你拿手的、管饱的饭菜拿上来！今天兄弟们给你敞开了吃！”
“好嘞！好嘞！”巧姐儿忙不迭地应着，眼眶有些发红。
她赶紧转身蹿回灶台后，和面、抻面、煮面，动作因激动而略显忙乱，却透着十足的干劲。
面很快端了上来。
是大海碗装的粗面，浇头是厚厚一层炖得烂烂的、油光锃亮的红烧肉，旁边还卧着个金灿灿的煎蛋，烫了几根翠绿的小青菜，汤汁浓郁，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这群在战场上啃惯了干粮、饿极了树皮草根都吃过的汉子们，看着眼前这碗实实在在、肉香四溢的面，眼睛都直了。
不知是谁先吸溜了一口，然后店里便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畅快淋漓的吸溜声和咀嚼声。
“香！真他娘的香！”一个汉子吃得满头大汗，含糊不清地赞道。
“这肉炖得地道！烂糊！入味！”
“巧姐儿好手艺！自打她从军营离开后，再没吃过这么顺心的面了~”
“这面筋道！汤也鲜！”
夸赞声不绝于耳，惹得路过的人也有点咽口水，想进来尝一下这面到底什么味道。
他们吃得极快，却并非狼吞虎咽的狼狈，而是一种经历过极度匮乏后，对食物最真挚、最投入的享受。
每一口面，每一块肉，甚至每一口汤，都仿佛带着生活的暖意和安稳的滋味，熨帖着他们曾被战争折磨得千疮百孔的肠胃和心神。
周嘉看着兄弟们吃得香甜，巧姐儿在灶台后忙得额头冒汗却嘴角带笑，看着这小小面馆里充满生机的烟火气，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暖又涨。
他端起碗，喝光了最后一口面汤，满足地叹了口气，然后重重放下碗，喊道：“老板！结账！”
巧姐儿搓着手过来：“将军，这怎么好意思收您的钱，感谢兄弟们的照顾，这顿我请了！”
周嘉却不由分说，将一块不小的银子塞进老板手里，正色道：“老板，这你必须收下！你开店做生意不易！我们弟兄来吃面，天经地义要给钱！往后我们还常来，你要是不收钱，我们哪还有脸来？”
他顿了顿，环顾了一下这小小的店面，声音放缓了些，却更加郑重：“这面馆开得好。兄弟们下了值，有个能踏实吃碗热乎饭的地方，真好。”
巧姐儿握着那块还带着体温的银子，看着周嘉真诚的眼睛，再看看那些吃得心满意足、对他露出友善笑容的军汉，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重重点头：“哎！谢谢将军！谢谢兄弟们！以后常来！面管够！”
周嘉却又另外掏出一锭银子来，巧姐儿连忙摆手道：“这已经多给了的！”
周嘉却笑笑：“我也是受人所托，他说不能亲眼看你开业，一定要来亲自吃一碗面，这是他添的彩头！”
虽然他没说名字，但是除了那个面热心暖的小将军，还会有谁呢！
巧姐儿笑着接了，她擦擦眼角的不知什么时候流出来的泪水：“好，我等他来。”
这时候街坊邻居们也过来了。
听说巧姐儿开了面馆，他们自然要来关照一下。
每个人多付了钱，巧姐儿给每个人碗中都加满了肉。
阳光透过门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光洁的桌面上，落在空荡荡的大海碗里，落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饮水思源，她的“思源面馆”就是要不忘记那些曾经帮助过她的人。
将来她有能力了，也要做一个能帮助他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