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听没这么真实的,唤醒不了他浮想联翩的过往吧,他往右边扭回头,不能掩饰住激动的心情如何激烈而铿锵的演奏。
司徒的样貌遽然入眼,一时间箫飒的眼睛像被沙子摩擦着,摩擦出血,摩擦出泪,红珍珠白珍珠同时同刻落下。
不很和煦的风中,嘴边长了一圈胡子的司徒就站在浅滩中。他的眼圈红红的,像是哪个不要命的人将口红涂满他的黑圆圈内部。风中他的头发和蒲公英一样凌乱,似乎就要乘着这股风飞往遥远的地方。
他穿着有补丁的衣服,但因为是海盗船长的礼服,而且无比切合他的身材,像是量身定制的价值不菲的礼服,将他衬得更加的相貌堂堂、卓尔不群。
脚下是褪成褐色的鞋子,他小麦色的脸上堆出灿烂的笑容,是一朵追随阳光的向阳花,可是不管他往内心比中药还难喝的苦水里放了多少白砂糖和蜂蜜,哪怕达到了饱和溶液的状态,再也融不进一粒糖精,依旧稀释不开苦涩的汁水。
他的笑就和他身上的那套衣服一样,漏洞百出,将甜蜜的风味一丝不苟的漏掉。
衣衫褴褛,满脸假笑,也盖不住雨水般滂沱他身的阳刚英武帅气。
他的腰间插着一把长刀,两个人距离上次见面不久,却像共患难了几十年没见过。
以往快要遗忘的同甘共苦的回忆,是含在嘴里的一颗夹心的糖果,夹心破口的那秒,甜蜜滋润进肺腑。
涨潮的海水一阵一阵击打他的脚踝。似乎就是大海的力量,将司徒一寸一寸往他的方向推。
不,从很多年前的初次见面,就是这残忍而又慈祥温和的大海促成的。
大海时而把人推远,时而把人挤进,有时候渐行渐远渐无书,有时候有缘千里来相会。
箫飒静静观察司徒,这个陪伴他时间最长陪伴他长大的男人,如今是个海盗船船长了,那个时候他从来没想过两个人的未来这么落魄,经历了死亡淘汰,也获得了房子。
结局呢?为抗争而付出的一切全都变成自作自受的长矛,扎入自己的心窝。
小岛上仍是没有容忍他们的立足之地,一个奔赴广阔的海洋,另一个还不知该去哪里,只知道往远海去,终有一天不是绝望的死去,就能找到希望的田园。
与此同时饮泣吞声的司徒,也用他那双迷蒙的双眼打量着箫飒,一身干干净净的素朴衣服,明眼人都能见到他腿上的伤痛渗出了长袍,衣服的洁净,包裹不了他浑身是伤的外在,他可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装作若无其事,见到他的人是有心有肺的。
“还好吗?”司徒扯着喉咙大声问道。
“还好。”箫飒平铺直叙地说。他就用这样是话把见到司徒后,他滋生的悲哀和纳闷关进思想高速里的马车遣走了。
他的身体情况不是很妙,但是见到司徒就等同于他这艘漂泊无定的帆船临时有个温暖的港湾可靠。
其实他在还好两个字后面,还弱弱的说了个吗字,他也想问问自己,是否安好,因为他也严重的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好了。
一件身体欠安的破烂跑来跑去,疲于逃命的表象内,真实的想法或许是去找个垃圾堆死去。
“跟我走吧!”司徒朝箫飒走近了几步,向箫飒抛出了友谊的橄榄枝。“船上的空间很大,包吃包住。”
“可以。”箫飒冷静地回答,但这个回答不是出自真心的。
他想搭船出去,至少先离开海滩,先到司徒的船上出海,然后借机离开。
他是个被追缉的人,难保凋零们某时不会突然出现在船上,他一人承担就好了,不想加重他们的忧患意识,到时他引来杀身之祸,不想因生死的决绝破坏兄弟间的感情。
意料之外的顺利,司徒没想到箫飒答应得这么爽快,他还以为要千言万语软硬兼施,如若千方百计不成,他是打算敲晕他把他扛回船上的,“那我们快走吧!”
司徒带领箫飒走向独木舟,走到半路,箫飒停下来,歪着眼睛看了看那十个张牙舞爪喊痛的人。
他们失明痛苦万分,迟早会死去的,整件事因他而起,慕容是为了让他长点教训而如此迫害人家,他必须做个了结。
箫飒从身后刷地拔出司徒的长刀时,司徒大吃一惊,这种惊愕失色的感觉,好似是箫飒忽然抽出了他的背脊骨,他的腰软趴趴的压在地上。
那种茫然不解的感受让司徒有了提防的念头,他以为箫飒要自杀或者杀了他。
他把半生卷轴交了出去,情绪亢奋易激的箫飒要杀了他为箫昊和梅苏偿命。
“箫飒,你要干什么?”司徒没敢立即回头,他怕回过头刀刃就砍向他的脖子。
他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就是死也不想看见杀死他的人是箫飒,他的身体在抖动,他嘶哑干枯的声音也在抖动。
基于他的问题,箫飒当做耳边风自动忽略了,司徒听到箫飒没反应,愈加感到恐慌。
他这个人总不按套路出牌,人仿佛就依偎着恐慌才能活着,恐慌一旦撤离,他就死去。
过了良久,司徒才了然听到远处传来的苦难深重的脚步声,鞋底与沙子粗糙的磨砺音。
冷汗涔涔的司徒扭过头去,全身紧绷着像弓箭手拉紧的弓,蓄着一股反弹的力量蓄势待发,看到箫飒拄着拐杖跑远后,他就要举起来的双手慢慢放下来了。
几滴汗从睫毛上滴下来,司徒方从刚才要被斩头去尾的思虑中脱身,手臂还在颤然发抖,他即刻握紧拳头,手骨像山峰般凸现。
毛骨悚然的感觉消退,司徒无情的嘲笑那个害怕被兄弟杀害的胆小如鼠胆小怕事的人,那个人不就是他吗?朋友之间怎么会害怕彼此互捅一刀,司徒自嘲地哂笑。
他也终于明白,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不可能回到从前了,日积月累的裂痕正在渐渐的扩大,半生卷轴是一颗炸药,把这个裂痕轰轰烈烈的闹了一回。
箫飒拄着拐杖,腿有伤,司徒断定他跑路跑不快,赶紧撒开脚步追上去,从箫飒的手中一把夺过了长刀。
“当海盗的这几年,我什么没见过?船长一旦派你不是,你就得杀人或者被杀。不就是杀人吗?什么血腥的场面我没见过,我拿手,我在行,你这位乳臭未干的杀手滚一边去。”
司徒展示给箫飒的是一张锋利的侧脸,箫飒犹如有从他锐利的侧脸上看到绛红的血液流下,他薄薄的两片唇在暂停了许久后,又张了张,“我来帮你!”
司徒的话像一把大铁锤子,打在箫飒的脑门上,眼前一阵昏暗。他无可奈何地站在原地,搓了搓又冷又僵的脸皮,搓下来一层死皮纷纷扬扬。宛如搓落了一层保鲜膜,后来的那张憔悴的无常的脸皮是最真实的。
亲手结果过很多人生命的司徒,攒下来的一仓库愧疚足以让他辗转难眠。
哪怕他以杀人为生,杀人对他来说也不是件艺术行为,他仍旧对杀人的人深恶痛绝,包括他自己和一对沾满了血腥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