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像一层粘稠的油膜，糊在华怜的感官上。
几十个黑洞洞的兜帽口无声地“注视”着他，空气里弥漫的甜腐味中渗出一丝冰冷的、属于天灾的死气。
“保持安静，是暂时的护身符”。
开口，是死路。
但沉默，又能撑多久？
“老师…”
细若游丝、毫无起伏的童音从正前方的兜帽深处飘出，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执拗，“…讲…故事。”
不是请求，是命令。
华怜的视线在讲台上迅速扫视。
凌乱散落着粉笔灰和干涸的蜡笔屑。
他的手指在杂物中摸索，终于触碰到一本硬壳的边角——一本儿童绘本。
封面是模糊褪色的人物，勉强看得出来是个孩子的模样，书名早已剥落。
“从前…” 华怜读的很吃力，绘本上的字扭曲变形难以辨认，“有一个…小神仙…他生来就不被人...喜欢......”
他开始念。
然而，就在他念出第一个完整句子的瞬间，一股凌冽的、如同液态氮气灌入血管的寒意猛地从攥着绘本的手指蔓延开来。
华怜看到自己握着书页的指尖，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变得灰败干瘪，似乎蒙上了一层肮脏的灰尘。
灰败的色调如同瘟疫顺着他的手指、手背，迅速向上蔓延。
华怜抬头，目光扫过前排几个因兴奋而微微晃动的灰斗篷。
就在它们晃动的间隙，深灰色的斗篷布料下，露出了“孩子们”真实身体的一角。
一只从斗篷下摆伸出的“手”只有三根指头，且关节扭曲肿大，皮肤是死尸般的青灰色，指甲漆黑尖锐。
另一个灰斗篷在晃动时，兜帽口微微倾斜，露出了半张脸——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有两个不断渗出粘稠黑液的深不见底的血窟窿。
还有一个斗篷下空荡荡的袖管无力地垂着，显然失去了整条手臂。
它们根本不是什么等待故事的孩子，而是一群被怨毒和扭曲禁锢于此的残缺怪物！
华怜的讲述，他的声音，他的“存在”，正在成为它们狂欢盛宴前的开胃菜。
他念出的每一个字，都在加速自身生命色彩的剥离，将他推向它们所在的灰败深渊！
几个灰斗篷晃动的幅度更大了，兜帽深处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磨牙般的“咯咯”声。
它们嗅到了“褪色”的味道，嗅到了即将到手的“玩具”！
停止讲述？立刻会被撕碎。
继续？他会变成一具灰败的、任人宰割的空壳。
就在这刹那，华怜灵光一现。
系统提示是“保持安静”，但没说不能…倒着来！
他不再模仿嘶哑，而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语速快得惊人，将绘本上的句子完全颠倒过来念：
“…欢喜，人被不就来生他，仙神小，个一有…”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沿着手臂疯狂蔓延的灰败褪色，如同被按下了倒带键，猛地停滞！
紧接着，那层覆盖在皮肤上的死灰色如同退潮般，从手肘开始，迅速向下消退！
指尖那干瘪灰败的触感重新变得温热、饱满，属于活人的血色和温度正飞速回归！
“咯咯咯咯——！！！”
与此同时整个教室瞬间沸腾！
灰斗篷们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猛地从椅子上弹起！
刺耳的、充满狂怒和被愚弄的高频尖啸从每一个兜帽深处爆发，汇成一股撕裂耳膜的恐怖音浪！
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深灰色的斗篷布料疯狂鼓荡，布料下残缺畸形的肢体轮廓疯狂扭动、暴涨。
那不再是安静的凝视，而是被彻底激怒的、即将扑杀猎物的凶残。
空气中弥漫的甜腐味被浓烈的血腥气和暴戾的杀意彻底取代！
距离华怜最近的一个、眼眶流着黑血的“孩子”已经猛地掀开了兜帽，露出那张布满缝合线的青灰色小脸，裂开到耳根的嘴里是密密麻麻的尖牙，细小的骨爪带着破空声，直抓向华怜的面门！
千钧一发！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饱含极致恐惧的尖叫，利刃般刺破隔壁教室墙壁，狠狠扎了进来！
紧接着，是沉重物体被拖曳在粘腻地面上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滋啦——滋啦——”
那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怪物老师嘶哑、充满暴怒的咆哮：
“不听话…的…坏孩子…！关…小黑屋…！永远…关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如同按下了暂停键。
华怜握着的绘本猛然绽放出红色莲华，阻挡在他前面。
扑向华怜的骨爪堪堪停在他鼻尖前几厘米，那布满尖牙的嘴还维持着撕裂的弧度却无法再进半寸。
华怜敏锐的感知到，这股力量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是哪吒的气息！
门外。
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被一只肿胀惨白、指节粗大变形的手死死抓住脚踝，硬生生从走廊拖过！
那同样是个穿着深灰色小斗篷的“孩子”，身体在怪物老师的巨力拖拽下无助地挣扎扭动。
就在他被拖过门缝的瞬间，头上罩着的兜帽被蹭掉了！
露出的，不是一张孩童的脸。
那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苍老面孔！
还算清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稀疏的白发粘在汗湿的额头上。
她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发出无声的哀嚎。
华怜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张脸，他认识！
是那个在废墟短暂收留他和多罗尊，又要走他铭牌的老妇人！
老妇浑浊的双眼在极度恐惧中扫过教室，瞬间与华怜的目光对撞！
求生的本能让她枯瘦的手猛地伸向华怜的方向，喉咙里挤出嘶哑破碎的气音：“救命…救…”
这微弱的求救如同最后的火星，瞬间引爆了华怜面前那个骨爪孩童所有的杀意！
它猛地转回头，骨爪再次蓄力，兜帽下血窟窿里的黑液沸腾般涌出！
其他被短暂吸引注意力的“孩子们”也纷纷发出低吼，重新将杀意锁定在华怜身上！
然而，在红莲庇护下，他们根本无法触碰华怜。
华怜平静地指着门外老妇被拖走的方向，目光扫过面前那一张张或空洞或扭曲的脸：“那是坏孩子。”
他的声音柔和却异常清晰，“老师现在要去看坏孩子受罚。” 他一边说，一边试探性地向门口挪动一小步。
“讲…故事！”
失去手臂的灰斗篷挡在了门前，空荡荡的袖管诡异地上扬，兜帽口对准华怜，发出执拗的尖啸。
其他“孩子”也围拢过来，灰败的杀意重新凝聚。
华怜停下脚步，声音放得又轻又快，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好，我讲一个…大家一起去看‘坏孩子’被关进小黑屋的…新故事怎么样？”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灰斗篷，“我们一起去看看，看看不听话的孩子会怎么样？然后回来讲一个更好听的故事。”
“一起…看？”
眼眶流着黑血的“孩子”歪了歪头，骨爪微微下垂，兜帽深处发出困惑的咕噜声。
这个提议似乎触动了它们某种扭曲的“好奇心”和“群体性”。
况且这个老师似乎也不是那么好惹的，以往那些人早就该死了。
“看…坏孩子…”
“关…小黑屋…”
其他灰斗篷也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含混的低语，狂躁的杀意如同退潮般，被一种阴冷而充满恶意的“兴趣”所取代。
它们互相“看了看”，兜帽口微微上下晃动，像是在点头。
挡在门前的那个灰斗篷，空荡荡的袖管缓缓垂落，让开了通路。
华怜率先迈步，朝着怪物老师拖走老妇的方向走去。
在他身后，几个深灰色的、残缺扭曲的“孩子”，无声无息地地跟了上来。
它们小小的身躯在昏暗的光线下拖出长长的、蠕动的阴影，汇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灰色涌入那条回荡着老妇绝望呜咽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