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苏木的声音难掩焦急,可走到了墨玖安面前,他又有些吞吞吐吐,踌躇片刻才说:“我和你一起去,我能找到她”
“那你之前为何不早说?”
如果苏木能找到璇幽,那之前为何不帮墨玖安直接去寻璇幽的藏身之处,擒贼先擒王?
“那时,我还有未了却之事”
苏木只说了这一句,再多的,便不愿再提。
墨玖安没有执着,按他的要求,给了他半天时间。
墨玖安并不知道这半日苏木到底在做什么,只是在出发前,苏木又返回去见了容北书,在容北书的房间待了半刻才出来。
“藏什么了?”墨玖安看穿了他。
苏木微微一笑,并没有反驳:“还是等他自己醒来再看吧”
“你方才说未了却之事,是什么意思”
墨玖安心有疑虑,隐隐总觉得苏木有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然。
毫无意外地,苏木回避了这个问题。
墨玖安便留了个心眼,吩咐沐辞看好苏木。
清剿幽戮的行动用时半个多月,如今只剩下一成势力苟延残喘。
墨玖安一直好奇苏木如何寻找璇幽,结果却发现全靠一只小蜥蜴带路。
走了半日,终于在暮色四合时,找到了幽戮最后一处老巢。
幽戮的老巢嵌在峰顶的坳处,三面皆是刀削般的峭壁,唯南向一条窄径如蛇盘绕。
石阶上苔痕湿滑,两侧凸出的岩石刚好能藏弩,若有人强行攻山,未至半程便要被乱箭钉成刺猬。
墨玖安等人潜伏在对面山梁的乱石后。
“易守难攻”,副将叹了口气。
“炸山”
墨玖安果断下令,惊得众人面面相觑。
苏木看似也很惊讶:“丫头,如果里头还有孩子怎么办?”
“她中了容北书的毒,连夜逃命,不会带孩子”
对璇幽而言,还未驯服的孩子都是累赘。
更何况,容北书下毒的据点深处还关着数十名被掳走的孩子,当时墨玖安就将他们营救了出来。
按照衙门上报的失踪人口,以及这半个月以来成功救出的孩子,墨玖安也能判断,璇幽最后的老巢并没有孩子。
“很明显,这里并不是炼毒试药之所”,墨玖安语气平淡,徐徐分析:“地处偏僻,易守难攻,就是璇幽用来保命的地方,她不可能让这里成为杀手和孩子频繁进出的场所,八年前,她应该就是躲在这里休养生息”
墨玖安转眸看向苏木,意味深长道:“若不是你那只蜥蜴,我们还真就找不到这里来”
苏木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躲闪目光不敢看她。
苏木一直都知道该怎么找到璇幽,只是他拖到现在才伸出援手。
墨玖安能猜到,苏木在隐瞒着什么。
“咱们人手够吗?布置火药一事,我也可以帮上忙”
苏木假装数人,超不经意提出建议。
墨玖安却静静地瞅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
“这点小事怎能麻烦苏大神医”墨玖安似笑非笑道。
“无妨无妨,老夫就喜欢这种简单的活”
说罢,苏木赶忙跟上布置火药的队伍,还不忘回头朝墨玖安摆手,“放心吧,我会监督好他们的”
墨玖安笑而不语。
可在苏木转过身去的那一刹,墨玖安脸色顿变,吩咐沐辞:“跟着他”
“是”
火药同时爆炸的那一刻,地面都在震颤。
这处易守难攻的幽戮老巢,最终被活埋在曾保护他们的山石下。
墨玖安冷眼看着远处腾起的烟尘,碎石滚落如雨,轰鸣声震慑山谷。
璇幽绝对活不了,除非她提前一步离开。
墨玖安看向苏木离开的方向,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不出半刻,远处上空一支响箭炸开红色烟雾,那是沐辞给墨玖安传递的信号。
说明苏木真的有鬼。
墨玖安果断带兵追去,循着沐辞留下的印记找,终于在第二天清晨跟上了沐辞。
前方打斗的铿锵声此起彼伏,墨玖安依稀瞧见两个身影在晨雾中交错闪动,刀光剑影间,一抹熟悉的侧颜倏尔掠过。
看清其中一个人的脸,墨玖安平静的眸色顿时掀起波涛,随手抢过士兵的长枪就冲了过去。
“公主!”副将焦急呼喊,却无济于事。
墨玖安已然轻功闪现,衣袂翻飞如鹰隼掠空,长枪破风直刺璇幽后心。
璇幽一个转身躲过长枪,足尖轻点枝梢,借力向后飘退数丈,轻轻落在远处。
方才和璇幽厮杀的沐辞也落在墨玖安身后,满目愤恨地盯着璇幽。
璇幽见到墨玖安后,微微勾起唇角,嗓音低柔如毒蛇吐信:“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徒儿”
徒儿二字,璇幽说的缓慢而悠哉。
她不慌不忙地立于晨雾中,身形修长,肌肤却似冷玉,苍白得近乎妖异。
她眉如远山含黛,眼尾微微上挑,衬得眸光似笑非笑,既似勾魂,又似索命。
一袭墨色长袍裹住她纤秾合度的身段,衣摆绣着暗红纹路,远看像极了干涸的血痕,慵懒中透着锋利的杀意。
这便是曾经亲手将墨玖安“雕琢成器”的女人。
美得令人心悸,也危险得令人胆寒。
“都长这么大了,还是那么美”
璇幽的视线缓慢扫过墨玖安,笑容里带着欣赏,仿佛在打量一件自己亲手打造的艺术品。
与璇幽游刃有余的姿态不同,墨玖安却异常浮躁。
墨玖安的眸底翻涌着压抑多年的恨意,她不再多言,长枪一转,枪尖寒芒闪过,直刺璇幽咽喉。
璇幽轻笑一声,身形如鬼魅般侧滑,手中长剑斜撩,剑锋擦过枪杆,迸溅出一串火星。
墨玖安攻势凌厉,横扫,斜劈,回马突刺,招招直逼要害。
然而璇幽像是早就预判了她的每一步,剑走轻灵,时而格挡,时而借力卸劲,步伐灵活的如踏云雾。
过了十多招,“师徒”二人难分上下。
倏尔“铛!”的一声锐响,璇幽剑尖精准点中枪头,借势旋身退至远处。
她不急不慢地整了整宽袖,悠悠然道:“我有没有教过你,任何情绪都是杀手的大忌,你乱了,更何况,你的武功是我教的,你觉得你能赢我吗?”
墨玖安收枪站定,那双眸子在晨雾中愈发显得冷傲。
“你提醒我了,如今的我确实不需要亲自动手”
墨玖安话音刚落,她身后的弓箭手拉满弓弦,无数箭矢对准璇幽。
璇幽淡淡一瞥,笑出了声,拍手叫好:“不愧是尊贵的公主殿下,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当年掳走殿下不说,还一不小心,杀了贵妃娘娘”
一听到璇幽提及苏樾,恨意如潮水决堤,墨玖安五指陡然收紧,猛地掷出长枪。
枪如龙脱骨,带着无尽的杀气射向璇幽。
璇幽脸上悠然的表情僵住,堪堪仰身躲过。
墨玖安身后的一众士兵只捕捉到一道劈开晨雾的银线,紧接着听到长枪贯穿树干的闷响,枪尾仍在高频颤动。
迟了半息,璇幽额头皮肤才感知到被利刃划开的灼烧感,原来是枪风掠过时激起的空气化作薄刃,在她肌肤上划开了一道极细的伤口。
璇幽指腹触及点点血迹,发现自己破了相后,她怒不可遏,再也维持不住淡定从容之态。
“墨玖安!”,璇幽嘶哑怒吼,面目瞬间狰狞起来:“曾经我也是储君!我和你一样出身高贵!都是她们污蔑算计,将我逐出南骊!我想要的不过是夺回曾经属于自己的一切,你为什么偏要和我作对!!!”
“你恶贯满盈,为一己私欲害了多少无辜性命!还好意思反过来质问我!”墨玖安也毫不示弱,厉声回怼:“本宫懒得与你费口舌,有任何疑问,下去问阎王吧!”
话落,墨玖安一个手势,无数箭矢破空而出,璇幽用剑打掉一部分,最终敌不过躲到大树背后。
如今的璇幽如丧家之犬,墨玖安一声轻嗤,轻飘飘地落下一句命令:“杀”
众兵齐声呐喊,如离弦之箭冲向璇幽。
而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微弱的破空声。
数十枚银针藏在晨雾中,不见踪影,只闻其声。
众兵脚步一顿,而就这一瞬间的工夫,“砰!”的一声,霹雳弹炸开浓厚的烟雾。
等众人穿过迷雾寻找璇幽,却发现璇幽早已没了人影。
沐辞气不打一处来,拳头握得咔咔响:“苏木!”
“公主,现在怎么办?”副将问。
墨玖安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被一旁树干上的蚊须针吸引,慢慢走过去,捻出银针,发觉针上无毒。
众人从墨玖安背影瞧不出她的情绪,只能不约而同地保持安静,等待墨玖安发令。
过了片刻,他们看到墨玖安从身上拿出了什么,长臂一挥,淡黄色的粉末在空中簌簌散开,好似晨光下薄纱轻浮。
沐辞也不明所以,刚想询问是什么,却听墨玖安说:“等”
众人只好收住好奇心,乖乖接令,静观其变。
不一会儿,一旁的花丛里传出细细簌簌的声响,众兵拔刀戒备。
墨玖安轻轻一抬手,示意众人退下,而她自己轻步靠近花丛。
一只小蜥蜴从中爬出,墨玖安蹲下身,将那个淡黄色的粉末洒在蜥蜴周围,并道:“你能帮我找到他,对吗?”
墨玖安并不确定它能不能听得懂。
在南疆待这么久,见过苏木控制各式各样的虫子,墨玖安的心态从坚决不信这些巫蛊之术,逐渐转化为半信半疑。
在容北书拜师学医过程中,墨玖安也跟着学了不少毒药和蛊虫有关的知识,方才撒出的黄色药粉就是她偷偷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还真召唤出了苏木的那只小蜥蜴。
墨玖安话音刚落,那只蜥蜴仿佛真的听懂了般,朝一个方向爬去,墨玖安赶忙跟上。
晨曦初露,暖光斜映断崖,给古树镀上一层金晖。
崖下花丛缀露,风过处,暗香浮影。
璇幽甩开了苏木的手,整了整在奔跑中散皱的衣裳。
苏木掌心一空,风掠过,只余她残留的温软与晨雾的凉。
苏木没有转身看她,而是闭上眼深吸了口气,不知是在为自己加油打气,还是想先平复失控的心跳。
“我就知道,你还没死”
她的声音随着微风飘来,听得苏木心口一紧,眉心又拧了几分。
“十年未见,你老了很多”
苏木这才缓缓转身,看着她道:“你却一点没变”
听到苏木这么直白的夸赞,璇幽掩嘴一笑,霎时妖媚的勾魂摄魄:“小嘴还是这么甜”
十年了,她的模样确实一点没变,依旧那么惊艳。
她哪儿都像苏木记忆中的那个姑娘,唯独这副皮囊下的灵魂早已面目全非,陌生的让苏木心字成灰。
他默了几息,压下喉咙的不适,沙哑开口:“还记得这里吗?”
却见她随意一瞥,一侧唇角嘲讽地勾起,“当然记得,当年你就是在这里跪在我面前,向我表忠心,给自己种了共生蛊”
璇幽慢吞吞地说着,走到那棵老树下,摸了摸老树干裂的树干。
“这棵树居然还没枯,我早该叫人砍了它”
苏木望着那一袭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徐徐道:“天道贵生,草木含灵,伐之易,复生难...”
“闭嘴!!!”
仿佛被这一句剜开旧日伤疤,璇幽骤然嘶喊出声,眼中那抹慵懒笑意顷刻间崩裂,露出其下狰狞的癫狂。
连她的指尖都深深掐进树皮,木屑簌簌而落。
苏木却静静地瞧着她,眉宇间看不出是悲悯还是思念。
为谁悲悯?又在思念谁?
璇幽最讨厌苏木这个眼神,恨不得将他的双眼挖出来,这样,他就不会再摆出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评判她,可怜她,透过她思念别的女人。
璇幽近乎在失控的边缘。
苏木却继续说:“枯荣有数,生死在天,强断其命,徒增杀孽...额嗯!...”
苏木未说完的话尽数化作了窒息的闷哼。
璇幽身形如鬼魅般闪现,五指狠狠扼住苏木的喉咙,苏木竟也没有反抗。
她唇角颤抖,似哭似笑,声音却轻得渗人:“你...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我已经找到你的替代品了,也已派人去抓他了,炸山?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璇幽猛然收紧手指,咔嚓几声碎响,苏木口中渗出鲜血。
而就当他快要断气之时,就被璇幽狠狠甩了出去。
苏木单膝跪地,撑住膝盖勉强稳定身形,皙白脖颈瞬间浮现根根掐痕,双眸也因方才的窒息而布满血丝。
他随手擦掉嘴角血迹,缓缓抬首,只见她居高临下地睨过来,笑得癫狂。
“只要我还活着,就算把全南阳都炸了,我也能东山再起!”
璇幽拂袖转身,面向悬崖对面的群山。
越过这群山脉便是南骊的地界,也是璇幽曾经的家。
“本宫才是正统,是她抢了属于我的一切,我一定会杀回去,把曾经污蔑我的那些人都变成傀儡,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最后几句话,璇幽从牙缝里挤出。
说完,她登时变了脸色,转头瞪向他:“你为什么背叛我?嗯?为什么?”
璇幽一步步靠近他,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方才还在她脸上的愤恨与狰狞,瞬间变为不解与委屈。
“你一走就是十年,杳无音讯”,璇幽停在苏木面前,弯腰凑近,声音都轻了下来:“我被大鄿皇帝追杀,掉落悬崖,你可知道?”
璇幽轻轻抬手,抚摸苏木还未褪红的脸,目光眷恋地扫过他五官。
“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受了多大的苦才将幽戮重振旗鼓,你可知道?你说过会追随我一辈子,为什么食言?因为她吗?”
“因为...你杀了我最爱的人...”
苏木因方才被璇幽扼住喉咙伤了声带,声音格外嘶哑。
他盯着璇幽近在咫尺的眼,用最无力的语气,说出了最伤她的话。
果不其然,璇幽疯了。
她一脚踹在苏木胸口,苏木滑出几丈之远,四脚着地吐了一口鲜血。
“是你变心!!!是你爱上了别人!”,嘶吼过后,璇幽突然降下音量,轻飘飘道:“那我只能将她扒皮抽筋,扔进蛇窟,死无葬身之地,伤心吗?嗯?是不是很心痛?”
璇幽试图从苏木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痛苦,好让她畅快。
只可惜,没有。
璇幽说这些话的时候,苏木那双眼里只有璇幽痛恨的悲悯,还有几分璇幽怎么也看不明白的懊悔。
璇幽不知道他为何后悔,是后悔爱上了别人,还是后悔当初选择她?
璇幽轻功闪现,一把拉起苏木的手查看他掌心,看到那条红纹,璇幽阵阵冷笑。
“对你苏大神医而言,区区共生蛊不难解开,你却将它留到现在,就不怕我半路死了?”
苏木唇间溢出一线猩红,齿列浸血。
他的目光从她的手缓缓移向她眼眸,“生死不在自己掌控的恐惧,会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
“原来你也怕死啊”
闻言,苏木自嘲似地低笑,“我怕的不是死,是不能亲手杀了你”
这是苏木第一次说要杀她。
璇幽攥着他手腕的手不断收紧,指甲渗进他血肉,直到指腹传来一抹温暖浓稠的触感,璇幽才后知后觉地松开了手。
“你为了她,竟要杀我?”,璇幽眉心微动,不敢置信地问。
苏木咳了几下,喉咙生疼。
他慢慢直起身凑近她,“还记得当初,我在这里和你说过什么吗?”
他的目光流转在她脸上,鬼使神差地,指腹顺着视线轻轻抚摸。
时隔多年,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温度,可眼前人却早已不是熟悉的她。
苏木想起曾为了她犯下的罪孽,杀害的孩童,那些恐怖的实验,那些弥天大罪恍若无尽深渊,将他的心吞噬干净。
苏木痛苦地闭上眼,积压了十几年的情绪化作一滴热泪,从眼角缓慢滑落。
他定会下地狱。
而黄泉路上,不该少了她。
苏木睁开湿润的眼,指尖划过她下巴,随后将她拉入怀中。
璇幽的下巴抵在他肩膀,眼底难得闪过怔色。
时隔多年的拥抱承载了太多,是久别重逢的思念,也是永别前的贪念。
“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
苏木说着,双臂渐渐收紧,唇瓣似有似无地扫过璇幽耳畔:“包括......杀了你”
苏木话音未落,璇幽忽觉右胸一凉。
“扑哧”一声,利刃破肉的闷响在二人紧贴的胸膛间格外清晰。
璇幽瞳孔骤缩,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觉胸口剧痛,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血线顺着唇角蜿蜒而下,她本能挣扎,却被苏木猛地箍紧。
又一次响起熟悉的闷响,刀锋穿透她的身体,又深深没入了苏木心口。
璇幽的心脏靠右,这也是当年她能躲过一劫的原因。
而苏木能精准刺穿她的心口,是因为这世上除了她死去的母皇和父君,只有苏木知道她这个秘密。
血液染上彼此交缠的衣襟,分不清谁的血更灼人。
“他是我的徒弟......”,苏木喘着气将她按在肩头,沙哑的嗓音里混着血沫,“你派去抓他的人...应该都已中了埋伏,她不愧是你的徒弟,很聪明,早已料到他会有危险,便派重兵守护”
苏木低笑一声,颤抖的唇贴上她染血的耳垂:“殿下,您输了......臣也是”
苏木咳出一口血,抱着她缓缓阖眼,神色平静得近乎解脱。
可璇幽却猛地推开他,刀刃自他体内拔出,带出鲜血。
他闷哼一声倒地,而她却踉跄着起身,胸口仍插着那柄刀。
血顺着刀尖滴落,在黄土上绽开暗色的花。
她望向悬崖对面,那是她的故国,她的王座,她的执念。
“本宫......不会......输......”
璇幽声音嘶哑,字字染血,却仍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
“只要...活着...就能...东山再...额嗯!......”
“嗤!”
又是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璇幽身形一僵,缓缓低头,看见的却是一截雪亮的刀尖从自己腹间穿出。
下一瞬,刀被无情抽出,璇幽僵硬转身,还未来得及看清那张熟悉的脸,倏尔寒芒闪过,喉间骤然灼痛。
璇幽睁大了眼,指尖抚上脖颈,触到温热的血。
她张了张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因为墨玖安果断斩断了璇幽的喉咙。
璇幽只觉天旋地转,倒下后见到的是墨玖安冷漠至极的脸。
仿若多年前,那个瘦小的女孩突破重重关卡,奄奄一息地杀到最后一关,璇幽也是这般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将她推向地狱,再旁观她的苦难。
如今局面颠倒,璇幽倒下,挣扎,在墨玖安冷酷的目光下,一点一点爬向悬崖边缘。
鲜血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她望着故国的方向,指尖深深抠进泥土,直至彻底停下。
苏木仰躺在地,侧头望着她,颤抖着伸出手,却终究触不到那片染血的衣角。
体内共生蛊骤然爆发,昭示着他爱的人又一次离开了他。
剧毒侵蚀血脉,苏木七窍渗血,视线逐渐模糊,耳畔墨玖安的呼喊声也渐渐远去。
恍惚间,他看见悬崖边那棵老树下坐着一个姑娘。
她长着和璇幽一样的脸,笑着朝他伸出手,嗓音俏皮又明媚:“苏木,走”
“......去哪儿?”苏木轻声问。
“你不是说想看看这万千世界?”,她歪着头,眼底盛着漫天夕阳,“我们一起去看看”
苏木勾起唇角,艰难抬手,指尖朝着那棵树,朝着树下虚幻的影子。
“我从未......爱过别人......”
苏木最后的声音消散在风里,这一句解释,璇幽等了十多年,最后也未能亲耳听到。
在这棵老树下结下的缘,最终也在这里终结。
墨玖安俯身去听苏木说了什么,却只触到他逐渐冰冷的体温。
“苏木!苏木!来人!”
苏木掌心的红纹已褪尽,也昭示着,他并未食言。
区区共生蛊,困住了苏木二十年。
她杀了他最爱的人,将她取而代之,将那个明艳动人的姑娘变成一缕执念。
她有错,苏木更难逃罪责。
是他未能守护住他的爱人,是他助纣为虐,让她一步步变成如今的模样。
他终于了结了罪恶的源头,然后陪着这份罪恶,一起堕入地狱。
就像他曾说过的那样,永世追随,忠贞不渝。
悬崖上只剩风声呜咽,老树枯枝轻晃,仿佛在送别二十年前那对并肩看夕阳的有情人。
“将苏木的尸首带回去”
墨玖安轻声下令。
她的视线落在悬崖边上,那个承载了她全部恨意的尸体,沉默半晌后,才传达下一个命令:“烧了它”
一旁的副将闻言睁大了眼,不知所措地看向沐辞。
他本意是求助,却见沐辞眼底翻腾的恨意竟不比墨玖安少多少。
沐辞果断点头,接过士兵递来的酒囊和火把,毫不犹豫地走向悬崖边上的那具尸体。
烈酒浇尸,火把触地的刹那,烈焰骤然窜起,吞噬了那具躯体。
火势迅猛,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青烟混着焦灼的气息盘旋而上,璇幽的身体在焰色中逐渐模糊。
墨玖安静立原地,火光在她眸中跳动,却照不亮眼底凝结的寒意。
恨意未烬,灰烬已冷。
璇幽彻底死透,幽戮也彻底覆灭,再无死灰复燃的可能。
时隔八年,墨玖安大仇终于得报,却不知为何,她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她平静的异常,一旁的沐辞也一样。
“回去吧”
墨玖安转身离开。
沐辞却盯着那烧焦的尸体看了好一会儿,仿佛是在和她沉痛的过去告别。
当年那批孩童中,墨玖安和沐辞是唯二幸存下来的人。
若那些孩子在天有灵,定是和她们一起见证今日的这一幕。
沐辞如此想着,默默跟上大部队。
山间晨雾终于散尽,远山渐明,万丈日光涤尽阴霾,照亮她们的前路。
等她们回到木屋,院外横陈数十具杀手尸首,血气未散。
领队率先跑来禀报:“禀公主,杀手突袭,还好公主早有准备,贼人已尽数伏诛,容少卿无碍”
墨玖安点点头,越过领队走到院门,目光落在正对面屋门前的木阶之上的那个身影。
容北书一袭素白寝衣,乌发半挽,青丝垂落背后。
他闻声抬首,四目相对的那一刹,山风忽静。
她眼底有未散的铁血寒意,他却在她瞳孔深处窥见了一缕愧色。
容北书不明所以,刚起身还未迈步,忽见两个士兵抬着一具尸体踏入院门。
那张熟悉的面容撞入眼帘,容北书身形一颤,膝盖一软跌坐回去。
明明昨日才活灵活现地训斥他的那个人,眼下却了无生气地躺在担架上。
木阶冷透衣料,却不及容北书心头漫上的寒意。
墨玖安微微蹙眉,垂下长睫藏住眼底的自责,轻步走到他身前。
她的手轻抚他后脑,将他缓缓按向自己腰间。
容北书瘫坐在木阶上,头靠在她怀中,目光始终落在远处的苏木,不知为何,竟莫名模糊了视线。
墨玖安说得对,他就是个小哭包。
曾经的他傲世轻物,自以为作壁上观。
可他最近才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竟有了一个又一个的牵绊,教会他何为情谊,又教会他何为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