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船山书院的暮色,如同墨染的绸缎,缓缓铺展开来。
晚饭过后,慕容秋一如既往地选择在操场边缘散步,以消化白日里汲取的知识,并整理思绪。
他习惯于这种独处的时刻,让大脑在规律的节奏中进行深度思考。
大唐太子李桓和吐蕃王子藏玛这帮人还真是不死心。
如果我慕容秋是那种没有开智的愚民,你们给出的这些荣华富贵也许确实相当诱人。只不过,现在的我,不论是眼界,还是胸怀、格局,比你们这些王公贵族子弟只强不弱。
真要论前程,这天下间有哪方势力能跟伟大领袖李唐王爷领导的西北王府相提并论?!
北方草原的回鹘人跟吐蕃人相互斗了好几十年,彼此都奈何不了对方。但李唐王爷只是一声令下,强大的回纥骑兵连半年不到就被安西军打得像当年的突厥人一样,只能狼狈西窜,连金帐王庭都被灭了。
也许都用不了十年,这世上还有没有长安朝廷和吐蕃王朝真还两说呢。
这人啊,有时候只会被眼前唾手可得的利益蒙蔽。他们根本就不会抬头看路,看不清什么是短途绝路,什么是康庄大道。
思绪百转间,随着晚风拂面,慕容秋的耳中忽然一阵激烈的争论。
“……范广义那厮,简直是狼心狗肺!王爷待他恩重如山,他竟敢背叛!”
一个粗犷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慨。
“何止是背叛?简直是自毁前程!西北王府给予的,是整个大唐乃至天下都无法比拟的希望。他却为了区区私利,堕落至此,简直愚不可及!”
另一个声音附和道,语气中带着对范广义行径的极度不解与鄙夷。
“但我们也要深究其因。范广义并非天生恶人,究竟是何种外部诱惑,又或是他内心深处的何种缺陷,让他最终走向了不归路?”
一个听起来更为冷静理智的声音响起,试图从更深层次剖析问题。
慕容秋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
他知道这些学生们讨论的,正是近日来在西北王府内部掀起轩然大波的“范广义案”。
范广义,曾经也算是生产建设兵团培养的青年才俊,却因贪图粟特商人给的金钱和酒色,泄露了兵团内部重要情报,最终被靖安司查获。
此案不仅震动了整个王府,也引发了全西北各族人民对人才忠诚与品德的深刻反思。
“说到诱惑,慕容秋所面对的,难道不比范广义更大吗?”
那个冷静的声音忽然转向了另一个话题,而这个话题的主角,正是慕容秋自己。
慕容秋眉峰微不可察地一动,他并未停下脚步,却将听觉集中到了极致。
“是啊!吐蕃藏玛王子的显赫爵位,中原李唐皇子的亲厚拉拢,太原王氏的广阔人脉,范阳卢氏的学术资源……这些无一不是足以让普通人趋之若鹜的巨大诱惑。可慕容秋却一一回绝,始终专注于学业。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
“哼,你说他没堕落,你怎么知道?他难道会把自己得到的好处对外公开吗?谁知道他私底下有没有跟那些势力暗通款曲?”
一个尖锐的反驳声随即传来,带着明显的质疑。
“此言差矣!”
冷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悦,沉声斥道:
“慕容秋的日常行迹,书院上下有目共睹。他每日穿梭于工厂、图书馆与宿舍之间,对热武器知识的痴迷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若他真与外部势力勾结,何至于如此?他的选择,并非是对诱惑的无视,而是对更高价值的追求。”
“更高价值?那是什么?”质疑者不屑一顾。
“是改变世界的力量!”
这个冷静的声音再起,语气斩钉截铁:
“是西北王府所倡导的‘科技教义’与‘人类命运共同体’。范广义所求,不过是旧世界的浮华与虚名,而慕容秋所求,却是真正能够打破旧秩序,建立新世界的知识与技术。二者境界,天壤之别。”
慕容秋听着这些讨论,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他知道,这些学生们的议论,虽然带着各自的偏见与猜测,却也触及了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他确实没有被那些所谓的“诱惑”所打动,并非他清高,而是他从一开始便对这些旧世界的体系不感兴趣。
旧世界的诱惑,无论是李桓许诺的皇室荣华,王崇文暗示的家族庇护,卢思明提出的学术地位,还是藏玛王子直接的爵位与威胁,在他看来,都不过是套在个人身上的枷锁。
这些诱惑的本质,是让人成为某个庞大势力体系中的一环,成为棋子,而非棋手。而他慕容秋,从不甘心做任何人的棋子。
他所渴望的,是那种能够超越时代,能够真正掌握命运,甚至影响时代走向的力量。
这种力量,不是通过依附他人而获得,而是通过自身的学识、技术与创造力去构建。
在西北王府,他看到了这种力量的雏形——“科技教义”所带来的生产力变革,热武器对传统军事的颠覆,以及“劳动积分制”和“土地股份制”对社会结构的重塑。
这些,才是他真正认可的“更高价值”。
它们代表着一种全新的可能性,一种能够让普通人拥有尊严、让世界摆脱愚昧、让未来充满希望的道路。
他深信,只有掌握了这些核心技术与理念,才能真正摆脱命运的束缚,成为一个真正有用的人。
慕容秋在操场上绕了一圈,心中的念头愈发坚定。
他知道,这些议论只是外部的噪音,而他自己的道路,早已清晰可见。他要做的,就是沿着这条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宿舍楼的入口。
在不远处的图书馆二楼,一个看似正在整理书籍的管理员,站在窗口缓缓放下手里的望远镜。
在隔壁宿舍的阳台,一个正在晾晒衣物的学生,转头有意无意地慕容秋的房间看了一眼。
他们是“磐石小组”的成员,慕容秋的每一个反应,每一个细节,都已被他们忠实地记录,并实时汇总到了靖安司的“星辰”系统之中。
远在靖安司总部的拓跋尼孜,此刻正端坐在办公室里。
她认真地看着手里的观察记录报告。看到了书院里操场上学生们关于“范广义案”的讨论面,也看到了慕容秋对这些讨论的反应。
“这孩子的定力,远超同侪。”
拓跋尼孜轻声自语,嘴角勾勒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慕容秋的沉着与清醒,正是拓跋尼孜所期望的。
他没有被表面的褒贬所动摇,更没有陷入无谓的内心纠结,而是将外部的议论转化为对自身道路的再确认。
这种将外部挑战转化为内部驱动力的能力,是成为真正“栋梁之材”的必备品质。
然而,仅仅凭借定力与学识,还不足以在西北王府的宏伟蓝图中占据核心地位。
拓跋尼孜深知,真正的成长,需要在实践中磨砺,在挑战中突破。范广义案所引发的整风运动,正是检验和选拔新一代人才的绝佳时机。
这时候,搁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电振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