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私下会见聂阳,已经过去了三天。
在此期间,乌壁再也没有收到监察司的任何消息,只是按照最初说好的,等候在宁州与壶州的交界处。
原本他以为,监察司可能要对付某些身份棘手的人,不好通过他们自己的身份去办事,所以只能借护国司这把刀来成事。
现在看来,情况好像与他所想的有些不同。
在这三天时间里,乌壁带着十几个最得力的差役,守在官道相连之处。不眠不休,死死盯住了所有过路的人,记住了每个人的相貌与特点。
虽然他现在少了一只眼,却比往常看得更清楚。
“乌大人。”
就在乌壁敛藏气息,望向视野当中又出现的新商队时,一名下属已经忍不住走到近前,“在这儿等了几天,监察司都没有任何消息,连具体要做什么都不交代,别是在拿我们寻开心吧?”
乌壁转过头来看了看他,淡淡道:“监察司的人还没闲到那个地步,拿我们寻开心……我们现在还有什么值得被人家寻开心的地方?”
这话虽然说得比较难听,但也是句实话。
没了易太初以后,整个护国司简直就沦为三流势力,就连往日要躲着他们走的江湖帮派,这会儿都不见得能有几分畏惧。
外部大势已去,内部也是人心涣散。
明眼人其实都看得出来,护国司眼前就只剩下一条路,那便是被监察司一口吞下去。
两家人都快要变成一家人了,监察司除非是吃饱了撑的,才会跑来消遣他们取乐。
那名差役听出了乌壁语气当中的自嘲之意,心有几分无奈,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底下的兄弟们其实都有些怨言,只是压着火气不敢直言。”
这次乌壁没有转头,“有怨言就对了,向监察司低头,谁若是没有怨言,我反而怀疑他是监察司的钉子。”
“但是现在,就算心中不满,也得给我忍着。”
“监察司这次要我们做的,很可能就是投名状。如果做得漂亮,兄弟们还算是有条出路,往后不用再弯着腰做人。”
“倘若办砸了。”
说到这里。
乌壁的声音戛然而止。
没有继续往下说。
然而那差役也是一脸悻悻,往后退了一步,恭敬道:“属下明白了。”
乌壁目送着那支商队离去,再不发一言。
过了没多久。
日头渐高,变得愈发毒辣。
即将入夏的气候,对于这些有修为在身的护国司差役来说倒也算不得什么,可就是心中烦闷,倍感窝囊。
好在这时,乌壁瞥见了有一抹黑影从半空划过,向着交界外飞去,整个人的气势顿时一变,“夜使有动静,都警醒着点,可能来活儿了。”
站在不远处的十几个差役精神一振。
全都握紧腰间判刀。
乌壁倒没有伸手握刀,而是展开气机,全无半点藏匿踪迹的打算,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暴露了自身所在的位置。
很快,另一道气机随之升起。
像是在与他遥相回应。
察觉到这股气机,乌壁目光一凝,旋即说道:“看来要我们等的人已经出现了,都警醒着点,别出了什么差错。”
吩咐完以后,乌壁便一马当先,朝着那道气机升起的方向快步赶去。
其他的几名差役倒是没有急着跟上,因为他们也清楚以自己的实力,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到时候就会成为乌大人的累赘。
带着他们过来,只不过就是打打下手,真遇到需要动手的情况下,他们最大的作用就是四散而逃,争取留几个活口回去报信。
“还是监察司有手段,夜使这个玩意儿,可真是方便。”
一名差役看向那边腾空而起的夜使,表情和语气都满是羡慕。
毕竟他们护国司可没有这么方便的传讯手段。
“夜市方便是方便,但也是李家那小子来了以后,才给它们脱胎换骨了。”另一个差役道:“如果没有李家的虫鳞鸟兽之法,夜市只不过就是飞得快一点的信鸟罢了。”
“那倒也是。”
几人也没有过多攀谈,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边,等着,乌壁向他们传达信号。
与此同时,乌壁运转身法,下了官道之后奔行数里,摇摇就看到一道身影,正在朝自己挥手。
而方才那股气机,正是来自于旁边的矮小身影。
彼此距离还有二三十步的时候,乌壁就已经停了下来。打量对方的长相,随后又把目光投向了旁边那个子矮小的少年。
那少年的皮肤雪白,虽然穿的破破烂烂,但眉眼之间却有一股桀骜狠厉。
乌壁虽然瞎了只眼,但是一眼就能认得出来这是个蛮人崽子。
“你们就是监察司要接的人?”
看了那蛮人崽子急眼,以后乌壁收回目光,盯住了那名青年。
江阳苦笑了一声,“想来应该是了。”
“跟我来吧。”乌壁没有问太多。
反正他只是跟监察司合作,按照约定来这里接人而已,至于接的是人还是男人,又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跟他都没有任何关系。
只要确保把人带回去,这一趟任务就算是结束了。
可就在这时候,江阳却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见他一动不动,乌壁有些不耐道:“还不走,等什么?”
江阳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大人,我们一行有三人,另一位同伴耽搁了行程……”
他怕乌壁误会,立马又解释道:“当然,江某并不是非要大人等他,只是不知监察司到底需要哪一位。”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乌壁皱了皱眉,问道:“那人是谁?什么身份?”
江阳嘴唇微颤,一时间竟还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去描述。
说他是大离夜主?
那简直是开玩笑,可如果直接说他是一个假冒夜主的冒牌货,显然也不是十分的恰当。
思前想后,江阳只能说道:“那位跟业主有些关系,如果大人不急的话,最好还是稍微等待一会儿,毕竟监察司真正的目的,很可能就是接应那一位。我与性蛮,只不过是个添头。”
江阳这也算得上是实话实说,没有任何添油加醋,也没有任何篡改的成分。
冒充大离夜主,那可不就是跟业主有些关系么?
而且既然那位假业主执意要来南方,显然就是等待南方这边的监察司接应他。
说不定除了面前这一位穿着护国司官服,腰间挎着判刀的司事,监察司还有其他的后手。
不管如何,将实情告知对方,终归是错不了的。
果不其然,乌壁在听完江阳的话以后,便默默思考了片刻,随即说道:“你们这一路之上可有遇到什么麻烦?”
江阳微微正色道:“商会在派人追杀我们,不过到了南方之后,他们就咬的没有那么紧了,也许是追丢了,又或者是在等待时机。”
商会……
乌壁沉吟一声,心中已然有了打算:“事不宜迟,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
这一次他没给江阳说话的机会,瞥了性蛮一眼,转身就走。
江阳自然不敢耽搁,伸手拉了性蛮一把,随后就要追上去。
可这时江阳却感觉自己突然被人拽住。
不解地回头望去看向性蛮:“怎么了?”
性蛮面无表情道:“你如何确定这家伙可信?他可是护国司的人。”
江阳闻言,余光看向了乌壁的背影,然后解释道:“护国司现在的处境不妙,很可能与监察司联手了。这也是那位的安排,难道你还信不过?”
“你这家伙,到底有没有脑子?”
性蛮毫不客气地呵斥道:“护国司的司主不就是被商会给害了?他已经认出了我们是谁,现在还要带我们走,你就不怕他把我们卖了?”
很显然,性蛮在方才的目光交错之时,就已经看出了乌壁眼中的那一丝冷意。
他们虽然衣着破烂,一身狼藉,但是性蛮知道自己身上的蛮人特征太过明显,这是根本就藏不住的。
其他人看到自己或许只会厌恶,或是畏惧。但护国司终究还是大离的一把利刃,很轻易就能把自己跟商会联想到一起。
最近这段时间商会闹出了不少动静,尤其是在北边,除了妖蛮攻打北关之外,其余所有涉及到妖蛮二字的,都与商会有关。
在这种前提条件之下。
性蛮不信任护国司的人,也是情有可原。
江阳则是无奈道:“我们两个现在都被商会追杀,如果从立场上来看,跟护国司一样全是受害者,他没有道理害我们。
况且就算是要报仇,护国司也该找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你我二人算什么大人物?”
后半句话江阳的语气略有些自嘲,也不知是在嘲讽商会现在的混乱,还是在嘲讽自己变成了一颗废棋。
性蛮不置可否,冷冷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道理还是你教我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刻意避讳什么,所以才走出几步的乌壁,听得清清楚楚,但却没有插话。
直到这句话落下,乌壁才是说道:“你们还要浪费多久的时间?以商会的本事,绝不会追丢你们二人,他们至今没有现身,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准备将你们的援手也一网打尽。”
“大人说的没错,商会这一次可是出动了两位四品。”
江阳深以为然,又给性蛮递了个眼神,然后便快步跟上。
性蛮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放下环抱的双臂,正准备抬脚跟上,表情却是一凛。
随即便突然向旁边扑去,极为狼狈的翻滚了两圈。
与此同时,乌壁也突然出手,一把抓住了江阳,将其夹在臂弯当中,一跃十几丈。
轰!
就听一声轰然巨响。
几人原本所在的位置,便被一阵尘烟遮蔽,沙土与碎石四溅开来。
凌厉的劲风打在江阳脸上,令其皮肤刺痛,抬起头看去,就看到那不惑僧已然出现在他们头顶上方。
饶是江阳再好的脾气,这会儿也终于忍不住道:“这和尚,好生难缠!真是阴魂不散!”
乌壁没有开口说话,而是伸手握住了判刀,遥遥望向不惑僧,也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你这秃驴十几年不在江湖上走动,如今竟然成了商会的走狗,真是可笑。”
“阿弥陀佛。”
不惑僧神色淡然,合十双手平静道:“乌大人,商会无意与大离朝堂交恶,还望高抬贵手,将这两个商会叛徒交还贫僧。”
还没等乌壁说话,刚爬起来的性蛮便是一口唾沫吐在脚下,怒声骂道:“你这秃驴少在这放屁,什么叫叛徒?我们好端端的为商会办事,你们突然就派人过来追杀,难道还成我们的不是了!?”
这一路上性蛮确实憋了一肚子的窝囊气,先前只是没有机会开口,现在立刻就骂开了:“你个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生孩子没屁眼儿!”
不惑僧脸色一沉,“你这小畜牲……”
“你这话可骂错了人。”
乌壁缓缓拔出了判刀,脸上竟然挤出一丝冷硬的笑容:“他是个和尚,不生孩子,你要骂,应该骂他断子绝孙才对。”
性蛮愣了愣,随后更是放肆大笑道:“也是,断子绝孙的老秃驴!”
江阳被这两人一唱一和,吓得脸色苍白。
不惑僧眯了眯眼,杀机四溢,慢慢放下了左掌,竖着右手冷冷说道:“既然乌大人不识抬举,那就别怪贫僧得罪了。”
乌壁斜提判刀。淡淡道:“我倒想看看,你这和尚到底能怎么得罪?”
不过是四品武夫而已,他也不是没有打过。
最主要的是,他相信监察司绝对不可能交给自己一个必死的任务。
合作的基础是双方都有好处。
如果监察司只是让他带着十几个靠得住的护国寺差役,跑到这儿来送死,那完全没有必要绕这么一大圈。
“抓稳了。”
乌壁握着判刀,提醒了江阳一声。
随后突然运转身法,转身就逃。
可不惑僧早就防着他这一手,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便已如同鹰隼般直扑而下。
轰如雷鸣般的巨响回荡四野。
旋即一掌就印在了乌壁的背后。
这蓄势一掌,令乌壁口中呕血,整个人如同破布口袋般向前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