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中调度难吗?
应该换一个问法,居中调度到底有多难。
进行战争不能只光盯着动用多少兵力,用了多少兵力之后还能抽调出多少后备兵员。事实是缺了后勤,有再多的兵又有什么用?
所以,居中调度最难的地方就难在保障大军的后勤上面,真不是指着一张地图“那里投入多少兵力;这边又该是多少兵力”那般简单。
对于兵力的部署和调动当然很考验统帅能力,究其核心其实只有一个:以多欺少!
没开玩笑,赢得一场战争的最佳做法就是恃强凌弱。
而恃强凌弱不是说非得有百分百把握再动手,无外乎就是用有限且合适的兵力扛住敌方的主力,再用己方的主力尽快消灭敌方的偏师,聚小胜来逐渐形成总体兵力上的绝对优势,最后迫使敌军进行决战,赢得整场战争的最终胜利。
因此,经常能够看到大国败在小国手中。不是大国不强,区别就是体现在敌我双方指挥官在能力上面的差距。
远的不说,只提当前的时间段,能够指挥两三万的将军不少,可是有能力指挥十万大军的主帅绝对不多。
晋国改革军制也就二十多年的事情,先后历经栾书、郤锜和楼令三位中军将。他们都有指挥十五万兵力作战的经验。
齐国倒是有过动员十万以上大军的例子,可是齐国的主将并不算指挥十万以上的大军作战。他们的做法是简单的在某一个战场,下令让自愿随军的勇士冲锋,随后任其自生自灭。
那等于什么?现如今真正可以指挥十万以上大军作战的人只有楼令一个。而楼令已经多次指挥十万以上的大军作战,有两次指挥的兵力接近二十五万。
能力当然是锻炼而来,比如楼令是从指挥数十人开始历练,直至能够指挥三十万大军在几条战线作战。
楼令也就更明白一个道理,上层的能力体现在体系是否完整,一旦体系不完整的话,主将再厉害也是无处发挥。
什么是体系?军队的体系由各层军官来构成,只有拥有数量足够的合格军官在支撑,体系才能够被架构出来。
事实就是那样,士兵再能打总要有带动和约束他们的人,光有士兵就是谁都不知道该听谁的命令,整体的力量压根就发挥不出来。
感谢当前的时代,应召入伍的“大夫”、“士”、“徒”需要自行武装且自带粮食,他们在服役期的三个月内不用别人操心,过了服役期才需要由各自的上级来保障后勤。
那无疑省了楼令在调度上的很多麻烦,有三个月作为缓冲期,可以看清更多的现状,更加从容将物资调动到该去的地方。
秦末时期的韩信能够是兵仙,含金量之高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体现在韩信可以从无到有拉起一支大军,军官都是由他进行培养,后勤也是他自行负责。步入信息时代之前,纵观列国只有韩信能够做到。
那没有讲错,其他人都是仰仗于国家或所在的集体,跟韩信的情况不是一回事。
楼令居中调度,肯定不是拿楼氏的资源出来挥霍。
天子周有没有被软禁,他都应该供应军队超过服役期的粮食和军械。
国家发动国战,打赢之后要将战利品上交给国君四成,平时的积累就是用在各个家族超过服役之后,用来保障军队的后勤。
晋君周的情况比较复杂,他登位前一无所有,登位后财产被侵占了许多。
晋国对外发动战争并取得胜利,大多数时候可以让姬周拿到足额的四成,可是他拿出大量的粮食扶持公族封君与其他中小家族,并且没有多少直辖地,到了发动对列国的横扫之战,其实无法拿出多少粮食来。
倒是军械让天子周囤积了不少,恰好可以拿出来用。
然后,晋国在发动横扫列国之战前,用心准备了三年的时间,包括调动奴隶在郑地和楚地大肆生产。
另外,晋国自有国情在,等设立卿位之后,国君在军队超过服役期限并不需要保障卿位家族的后勤。这也是列国的独一份。
这样一来,有了奴隶生产出来的三年存粮,对于非卿位家族来说,他们的粮食问题也不大。
卿位家族封地多和人口多,承担更多的义务和责任,多少算是一种平衡。
负责居中调度的楼令,他在这一次发动横扫列国的战争之后,接管天子府库的同时,得到了其他卿位家族的一些权限。
来自卿位家族的权限不是完全接管,楼令只是得到几位同僚拿出来的数据,知道有多少存粮或军械能够动用。
在楼令需要从卿位家族调动资源的时候,并不是楼令直接派人去拿,仍然需要各个卿位家族运到某个地方,乃至于是他们的人负责实际分发下去。
可以猜测到的一点,几位卿大夫给楼令的数据,一定不是几个卿位家族所能拿出来的全部。
那就是在说废话了。
即便没有将要进行分封那么一回事,谁会缺心眼到把自家真正的家底透露出来?
“宗主,陛下又一次突然昏厥,医匠说这一次……”楼冰急匆匆找到楼令,汇报期间难掩惶恐。
今年是晋国发动横扫列国之战的第三年。
自从姬周成为天子又被软禁,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到今年冬季经常会昏厥。
三年之间,在外作战的晋军轮换了三次,两个阵营的交锋让近十万人死去。
死于战争的人不全是将士,涉及到社稷的存亡之战,太容易杀得红眼,几乎是谁撞进去谁倒霉。
战死的晋军到今年已经接近三万,死在各座城池攻防战的数量最后,伤残的数量肯定就更多了。
战争进行了三年,到今年晋军已经无法维持三十万的参战人数,降到了二十五万。
其他国家的损失情况远比晋国更严重,并且他们一再丢失疆域,失陷区域的人一直被晋军分批送到各处,大多是押解到了晋地。
那是几个卿位家族事先说好的事情,比如楼令不要攻占下来的土地,想要获得那些土地的家族需要对楼氏进行人口或其它资源的补偿。
三年的战争,楼氏获得了六万多的人口。而这不会是全部。
在战线与战况方面,只有两个战场需要特别提及。
晋、莒、杞、莱联军已经攻到“临淄”城下,与齐、燕、鲁联军在“临淄”区域交战了一年多。
晋、郑、卫联军夺占了“商丘”外围的城郭,对“商丘”完成围困之后,清扫了大半个宋国。
而在两年前,楼小白将义渠人赶走,迫使残余的义渠人跟前来支援的秦军退往西边。
楼氏私军尾随秦军和义渠的残兵败将杀进“冀”地,双方在渭水两岸打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以秦人和义渠人主动向西逃窜暂时落下帷幕。
在那边进行交锋的楼氏动用了数量庞大的战马代步,秦人与义渠人被迫也使用马匹代步,可能是人类历史上首次几万人不断骑马追赶与厮杀。
只是……,仍旧没有大规模的骑马厮杀,真到开打时刻还是下马作战。
现如今,残存的秦人与义渠人落脚在洮水附近,也就是大概在现代的兰州市附近。
在今年,楼小白会再次出兵,亲自将秦人与义渠人继续往西边赶,可能的话就直接拿他们当开路先锋,一直杀进西域那片地方。
真想将秦人和义渠人逼成楼氏的开路先锋,可不是只光驱赶那么简单,还要控制他们的逃亡路线,消耗的时间恐怕也不会短到哪去。
刚才,楼令正在观看大江以南送回的情报。
由于宋人拼死抵抗的关系,导致以晋军为首的联军未能将“商丘”攻取下来,势必是会带动局势出现改变。
本来反晋联盟因为吴国的背叛已经有瓦解的趋势,后面宋国君臣努力维持,反晋联盟变成了反晋吴联盟,倒是拉拢了残余的淮夷人和钟吾人抵抗吴国的统治。
另一个出现变化的就是楚国。
楚君午前两年还专注在对付南方各部落联盟,一年前杨越宣告灭亡,干越也被打得退到与闽越的边境。
也是在一年前,有楚军出现在了“商丘”战场,只是他们像是专门去逛游一圈,很快就主动退走了。
说起来也是讽刺,宋国都城“商丘”被围已经不是第一次,前两次是晋军过来支援,避免“商丘”城内的宋人用吃人的方式继续硬熬下去;现在却是以晋军为首的联军将“商丘”围困起来,轮到楚军尝试进行救援,一旦“商丘”未能得到及时的解围,宋人在缺粮之后就又该靠吃人硬熬了。
楚国在灭掉杨越与逼走干越之后,算上大江北岸仍在坚持抵抗的城池以及辐射的面积,疆域恢复到了当初。
当然,疆域面积是一回事,利用率是另外一回事,失去南阳盆地与汉江平原的楚国想恢复国力,不知道要等多久的时间之后了。
因为楚国不再对南方各个势力发动大战,所以他们近期有了额外的动作。
光是楼令收到的汇报,能够窥知的就是楚国已经重新集结了五万大军。
由于五万楚军的驻扎地点很难让外人判断最终会向哪里进军,肯定会让楼令多加关注。
楼令之前还在思考楚军是会渡江帮“商丘”解围,还是东进扫灭吴国,听到天子周又昏厥的消息,看到楼冰那一副模样,思维有了瞬间的断片。
“医匠说这一次怎么了?说!”楼令站起身来迈步。
楼冰赶紧追上去,一边说道:“医匠说这一次恐怕要无比凶险了。”
楼氏在“洛邑”有私宅,只不过楼令在这边是居住于宫城之内。
倒不是楼令要篡位,哪一个要篡位的人会事先大摇大摆居住在宫城里面?
楼令是在天子周昏厥的第三次才住进宫城,为得就是方便及时得到消息。
在半路上,楼令遇到了祁午。
其实是祁午也收到天子周昏厥的消息,带上几个公族封君在寝宫必经之路上等候楼令的到来。
他们的行动肯定在楼氏的把控之下,包括来了什么人,又是多少人之类。
天子周的昏厥已经不是第一次,近期甚至有一天昏厥两次的例子,导致祁午等公族封君神态上不是太紧张。
几个卿大夫合谋软禁天子周,怎么还让祁午等公族封君进入宫城呢?首先是天子周长期愿意配合取得了楼令的信任,再来就是有他们作为作为见证或从旁监视,起码可以避免天子周寿命到了尽头,明明是油尽灯枯却搞出他杀的传言了。
为什么天子周愿意配合?没有任何的帮手,无任何翻盘的可能性,加上储君有得到良好的教育,不配合连鱼死网破都做不到,不如为下一代着想,不是吗?
楼令跟祁午等公族封君会合之后,一来到天子周这边。
天子周已经醒过来,看着比平时要精神得多。他见到楼令等人过来,放下了手里面的麦饭。
“陛下!”楼令行礼问候,再看向站在一侧的医匠。
遭到注视的医匠无声摇头。
“中军将可否称呼君上?”天子周问道。
楼令张了张嘴,一小会再次行礼问候:“君上。”
“坐,都坐。”天子周瘦得跟骷髅似得的脸上,出现了异常的潮红:“寡人正要召唤诸位,说一说遗言。”
那就是天子周知道自己的情况了。
大病将要死亡之前,身体会燃烧最后的能量,只是视不同的人,撑住不相同的时间。
“寡人至少吃了麦饭。”天子周这一句话明显意有所指。
想当初,来自秦廷的“扁鹊”给晋景公诊治,不止是创造了“病入膏肓”这一个成语,还预言晋景公吃不到来年的新麦。而晋景公战胜了病魔,死于便溺。要说这里面没故事,谁相信呢?
祁午离开座位,朝着天子周“噗通”跪下,悲声说道:“陛下何出此言,安心调理身子,定能……”
“回去坐好!”天子周表情和声音都很严厉:“寡人时间不多,几位封君安静听着,为寡人与中军将说话充当见证人。”
祁午呐呐地“呃!?”了一声,讪讪地回去坐好。
其他在场的公族什么表情都有,甚至有公族找对象在面面相觑。
不看看是什么时候,还搞表演?看得楼令都想当场拔剑了。
“若无中军将,何来取代周室。仅是这般,寡人需为历代先君感谢中军将的努力。”天子周说着坐在原位行礼,维持行礼的姿势,再用更弱的气息继续说道:“寡人需得到中军将的保证,定然使储君彪继位,行如周公故事。”
楼令站起来,举起右臂再伸出三根手指,严肃说道:“天人共鉴!臣必拥立储君彪,辅佐到新君亲政,将权柄归还给新君。”
一般情况下,君主年幼时有摄政,到君主行冠礼再归还权柄。
当初成王继位是十三岁,周公旦摄政了七年,一到成王二十岁就立刻归还权柄了。
而储君彪今年才五岁,距离二十岁还有十五年的时间。
楼令今年四十八岁,能再活十五年,到时候已经六十三岁。
“天人共鉴!”天子周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案几,用更虚弱的气息说道:“两道遗诏,一道是传位储君彪,另一道乃是分封诏书。传位诏书由祁午持有,分封诏书予中军将。”
楼令皱眉。
传位诏书才是最应该给中军将保管,反倒分封诏书不该落到中军将手里。
储君是谁早就已经定下,当前也不是想更换储君就随随便便变更的年代,只要是储君进行继位,基本上不会出现争议。
事先写好了分封诏书?天晓得里面安排谁获得分封,各自的爵位是什么,获得分封的诸侯得到了哪一些国土。
分封诏书被提前写好,交由楼令来进行保管,等拿出去的时候,说是一个字没改,其他人信吗?
最重要的事情是,其他的卿大夫不在场,哪怕是分封诏书没有经过楼令的手,他们也未必相信楼令没有动过手脚。
非常致命的地方是,储君彪的年龄太小,一旦在位没有接管权柄前分封,摆明就是权臣欺负幼君;可是等他当了十五年的天子再分封,拖的时间实在是太久,只有鬼神才能知道会不会出现意外。
现在的情况是,诏书已经被写好,哪怕楼令当场杀死除了自己之外的知情者,只要诏书已经出现,一定会成为难解的麻烦。
楼令看着天子周逐渐变得得意的表情最终僵住,呼吸刹那间一顿。
“陛下?”
其他人一直在天子周和楼令身上来回看,发现了天子周的异常。
天子周完全定格,眼睛仍旧睁开,只是人已经没有了呼吸,身躯保留在生命终止前的最后姿势。
没有人上前探鼻息,现场一时间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足足过了几十个呼吸的时间,有一名公族封君先是悲呼一声“陛下!”离座跪倒,其他人才有动静。
楼令没有跪倒,对着旁边的宦官吩咐道:“站着干什么?去看看陛下。”
宦官闻言才如梦初醒,颤颤巍巍过去检查天子周的情况,探过去没有鼻息,才悲呼:“陛下驾崩了!”
这一下,更多的人真情意切或假模假样,一边悲呼一边嚎哭起来。
“最后时刻,还给了我一击。不亏是你啊……”楼令脑子里想着,人迈步走上前,先帮天子周合闭双眼,招手让宦官与自己一块将天子周的遗体移到床榻上。
等安顿好了里面的事情,楼令才对宦官问道:“陛下驾崩前可有唤来王后或储君?”
宦官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答道:“未有。”
这三四年,天子周并不是完全无法跟王后或储君彪见面,只是见面的次数相对变少,见面的时候旁边也是总有人看着。
而在天子周被软禁后,王后从未闹腾过,只是跟父亲楼令的关系急速变得冷淡。
在储君彪会说话之后,他与楼令接触得比较多,并未表现出对楼令的仇恨。
至于说成了王后的翎姒跟自己的父亲楼令关系变得冷淡,只能说没有超乎常理。
毕竟,自己的丈夫被父亲软禁,哪怕是丈夫做了什么得到的惩罚,作为妻子对父亲软禁丈夫,怎么可能会没有意见?
“向外公布天子驾崩,确定储君继位的时间。再对各处前线传达老夫的命令,稳住战线进入防御;召唤所有卿大夫回来‘洛邑’。”楼令就在天子周所躺在床榻边上发布命令。
自从天子周会频繁昏厥,早让楼令做好了相关的准备,有预案可以进行实施。
楼令发布完该发布的命令,走向放着两道诏书的案几。
其实……,西周和东周没有诏书这种玩意。当时用得是甲骨刻辞或金属铭文作为正式载体,不被称为诏书。
当然,后人将天子发布的行政命令称为诏书也没有错,只是周朝的诏书在“制”、“诏”或“诰”、“?敕?”的种类上有点混杂,不太好分辨级别。
晋室取代周室成为新王室,楼令对一些制度进行了改变。
成了天子的姬周,他此前没有发布过任何一道诏书,传位与分封是独两份了。
“让我进去!”
楼令失神想事情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吵闹声。
听声音一点都不乱,只有王后翎姒在喊。
“让王后进来。”楼令吩咐道。
王后翎姒孤身前来,进来后先扫视一圈,再疾步走向床榻,确认天子周已经驾崩,站好面朝楼令所在的方向。
讲实话,留在现场的人瞬间变得胆战心惊,很害怕听到不该听的话,一心想着立刻逃离,可是他们连动一下都不敢。
楼令与翎姒对视。
翎姒的表情一直在变幻,愤怒,哀伤,怨怼,最后归于面无表情,问道:“彪儿什么时候登基?”
楼令没有马上回答,一小会之后先叹息一声,再说道:“等其他卿大夫回来,选个吉日便登基。”
翎姒主动走到楼令身边,压低声音问道:“我丈夫是死于父亲之手吗?”
楼令并未压低声音,平静地说道:“陛下驾崩的时候,在场众人皆在。”
翎姒注视了楼令良久,随后不发一语转身重新走到床榻旁,俯身下去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