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琪是初见关系最好的室友。
她自然很清楚,从去年新生入学到现在的这大半年来,学校里想追求初见的男生有多少。
原因是简单的,那些男生们都需要通过她们这几个室友搭桥牵线,千方百计拐弯抹角各种迂回进攻,至于那些直接向初见表白的勇士,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其实即便是同为女生,高中时代也是令人瞩目的存在,但廖琪经过这大半年来的相处,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子确实优秀,思想、品性、气质、性格、样貌、才华,几乎都是最拔尖的存在。
廖琪和这个女孩生活一起,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好像跟天仙待一块儿,就很虚幻,但初见就是这么一个真真切切的人儿,在北大这所思想圣殿里颠倒众生!
自然而然的,北大系里系外的男生对这个女孩趋之若鹜,应者云众,里面条件优异的一抓一大把,长相帅气,家庭条件过硬这都是最基础的基准线,而成绩更不必说,能够到这所学校念书的学生,哪个不是前程远大怀抱着雄伟理想的的天之骄子呢?
然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男生能够让初见点一下头,廖琪和其他几个室友都已经以为初见只是想搞好学业、写作和社会实践,没有心思恋爱了,她怎么也没想到,铁树开了花,初见竟然暗地里早已经有了一个对象。
廖琪心里真是有说不出的差异。
她咬着筷子,上上下下把张云起打量了一个遍,想看看眼前这个普普通通的男生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竟然就这么悄悄摸摸地把北大中文系的天仙才女给追到了手里。
这事儿明天要是宣扬出去,又要在中文系引起一波惊涛骇浪了。
然而廖琪实在看不出来张云起有什么特点,长得也很普通嘛。
随后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问:“初见,这位是……”
张云起笑笑,主动介绍:“你好,张云起,湘南大学的大一学生,初见的男朋友。”
廖琪是第一次听说湘南大学,其实以她的高考成绩进牛津哈佛都没问题,奔着北大的优待政策硬是挤进来的,自然而然的没把湘大当回事儿。
当然她也没有直接表现在脸上,只是拉着初见的手,语气有几分嗔怪的说道:“好呀,初见,你有男朋友竟然都不告诉我们,太不够义气了。”
“这个,不好意思……”初见红着小脸,虽然是在回廖琪的话,但是这个女孩全部注意力都在张云起身上,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有着藏不住的惊喜和甜蜜:“云起,你什么时候到燕京的?怎么不提前告诉我,都什么准备都没有。”
张云起笑道:“今天中午到燕京的,想着你下午还要上课嘛,就一个人在故宫转了转,然后傍晚才赶过来的,至于为什么没提前告诉你,当然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呀。”
初见笑:“那还没有吃晚饭吧,我去给你打饭,我们边吃边说,等下带着你去我们学校走一走。”
张云起点头说好。
初见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饭卡,去食堂窗口给张云起打饭。虽然就几分钟的事,她走之前还让廖琪陪张云起聊聊天。
其实不要初见说,她一走,廖琪就主动八卦起了张云起:“同学,你和初见是高中认识的?”
张云起点头:“我们是一个地方的,高一就认识了。”
廖琪笑着说:“难怪。”
这两个字张云起听出了别样的意味,但他没说什么。
廖琪又说道:“我还是第一次从初见脸上看到这种表情,那种掩饰不住的幸福的感觉,像个小女孩子兜里揣满了糖果一样,看起来她好喜欢你。”
这话张云起都不知道怎么回答,笑:“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
就这么简单聊了几句,廖琪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个男生格外理性,忍不住说道:“初见确实很优秀,在学校里面还蛮有名的,而且还是学生会学术部的部长,北大五四文学社成员,经常组织各种活动,主编的刊物《未名湖》,最近在她的主导下,轰动学校了好几次呢,想追她的人也有很多哟。”
张云起笑着点头。
高中的时候,初见一直是一个比较安静的女孩,除了学习,基本上不会参与到外界的事物,进入北大后,看来改变了不少,积极地把自己与这个世界联系在一起,把自己的所学所思所想和现实勾连起来。至于追初见的男生多?他妈的,名花已有主,钢筋混凝土!
这时候初见端了饭过来,海海漫漫地打了好多菜,张云起闻到了红烧肉的酱香,汤汁在米饭上洇出琥珀色圆斑,他接过初见递来的餐盘时,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来的印记。
张云起什么也没说,简单吃了饭,和初见游逛北大。
廖琪倒是格外识趣,先行回了宿舍。不过她走的时候,促狭着表情,嬉笑道:“初见!宿管阿姨说今晚查房——”
初见的小脸一下子红的和柿子一样。
北大原本是京郊着名的文人私园与皇亲府邸,后世成为了帝王园囿与皇家赐园,1952年北大与燕大合并后,在燕园遗迹的基础上营建出来的园林化现代校园,风景如画,古香古色,有思辨、有深度、有诗意。
初见带着第一次来这里的张云起散步游逛,他们穿过带有江南素淡清新的米园和别具北国豪迈旷达的清华园,走到一栋俄文楼的时候,张云起被旁边一块斑驳的木牌吸引了,上面写着“创业信息板”,密密麻麻贴满了转让386电脑、招募bASIc程序员的小广告。他感觉到这所百年名校的创业氛围也很浓郁。
两人走到最有名的未名湖一带,林木幽深,烟波浩淼,远处图书馆的灯光忽然次第亮起,像一把碎钻撒在湖面上,惊飞了一行夜栖的灰喜鹊,还有暗处拥吻的几对情侣。
初见牵着张云起的手坐在未名湖畔的一片草地上,月亮悄悄升了起来,四野有虫鸣蛙叫声,几个醉醺醺的诗人坐在亭子里,他们正为海子是不是死于资本主义异化吵得面红耳赤。
张云起听着觉得挺有意思,笑着说:“北大和别的学校确实不一样,反思精神很浓。”
初见脑袋靠在张云起的肩膀上,张云起感受到女孩身体的纤细柔软,她抿嘴说:“是的,最近我们学校里面掀起了人文精神大讨论,可能是市场经济初期,社会转型引发的价值观碰撞,这在北大比较常见。”
张云起伸手扯掉粘在初见马尾辫上的一个飞絮,又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说道:“有哪些价值观碰撞呢?”
初见想了想,说道:“这个主要是哲学系的陈来、王守常教授发起了《市场经济下的人文精神何以可能》讲座,陈来教授提出的是‘人文精神是抵抗物化的最后堡垒’的观点,而张岱年教授强调‘中西文化对话中的主体性危机’,批判工具理性对人文价值的侵蚀,呼吁重建知识分子的精神独立性,这个讲座引发了全校范围的讨论,然后中文系和历史系的学生组织多场辩论会,探讨知识分子使命与商品经济冲击。”
张云起笑道:“你也参加了辩论吗?”
初见红着脸点头:“嗯,我想锻炼一下自己。云起你支持我么?”
张云起起身摸了摸初见的脸颊:“当然了,金子埋在土里久了也不好,我媳妇就应该煜煜发光。”
初见抿着嘴笑,仰头把脸在张云起的脖子里磨蹭了一下。
张云起又问道:“你们这些辩论都有哪些主题?”
初见想了想,说道:“好几个呢,比如学术是否应为市场服务?知识分子应坚守书斋还是介入社会?精英文化的消亡与大众文化的兴起等等。这场辩论甚至引发了教师与学生间的公开交锋,我们系里也在二教举办‘王朔现象批判会’,把通俗文学热潮视为精英文化危机的缩影,辩论‘雅俗界限’与‘文化领导权’问题。”
张云起点头,自20世纪90年代初,中国的市场化经济改革加速,社会价值观发生剧烈变迁,商品经济的浪潮冲击传统人文领域,所谓的精英文化和知识分子面临着“边缘化”与“学术功利化”的双重压力。北大作为人文社科重镇,成为反思这一转型的核心阵地,这也很正常。
当然,他甚至不用去了解,也知道这些北大天之骄子的讨论多停留在理论层面,谁都提不出来可操作的文化重建方案。
至于所谓的人文精神是抵抗物化的最后堡垒?那就再过十年来看看,连北大的堡垒——博雅塔顶的避雷针都会被移动公司承包去!
所以,在他看来这些讨论大多数都只是怀旧情绪,怀旧过去带有滤镜的缺乏物质基础的精神生活,而不能够直接回应大众文化的合理性。
当然,他也承认北大的教授和学生是精英,能够深思和敢于辩论时代发展所带来的弊病,但什么是精英文化呢?如果不能够扎根土地,不能够迎合新时代的发展,不能够回应数以亿万计底层老百姓对美好生活的殷切期盼,那么所谓的精英文化就是一坨五颜六色的大便!
中看,但没法下嘴。
当然,这些只是他很个人的想法,他不愿意将自己的思想强加给初见,从而影响这个独立的女孩的判断,相反的,他还是很高兴初见在北大这所中国近代文化思想的发源地和圣殿里,能够接触到社会层面更深刻更现实的一面。
想到这里,张云起笑着说道:“你打饭的时候,我听那个廖琪说,你最近参与主编的《未名湖》杂志发表了好多篇很有名气的文章,在北大引起了大范围讨论,我媳妇怎么这么优秀呢,在江川能够发光,在北大一样煜煜发光。”
初见抿着嘴笑。
温暖的月光透过树梢洒下,女孩清澈的笑脸白里透红。
这个女孩似乎开心,嘴角里、眼睛中和眉眼处,都有着掩饰不住的少女特有的那种开心:“就会乱夸我,哄我开心。”
张云起说道:“哄老婆开心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吗?”
初见细声细气地“嗯”了一声,随后她把身体都靠在张云起的怀里,看着天空有一轮圆圆的月亮高悬,未名湖里碧波荡漾:“云起,你知道吗?我今天真的好开心,比高考考了状元的开心还要开心。”
张云起看着怀里的女孩:“以后我会经常来北大看你的。”
初见笑了笑,随后又拨了拨脑袋:“不要的。你那么忙,我想你好好做你想做的事情,以后有公事来燕京的时候,顺带看看我就行了。云起,我也会好好努力的,脚踏实地的,努力去跟着你的步伐。”
说到这里,初见笑着摸了摸他瘦削的脸颊:“所以以后不要乱夸你的媳妇啦,你的话对你媳妇很重要的,所以我也容易迷失和松懈。其实《未名湖》的那些文章不是我写的,只是我看了之后,觉得挺有想法,那些学生那么年轻,就能够写出那么深刻的文章,我很钦佩,比如《未名湖畔的斯文扫地》,抨击校园内‘经商热’、‘考证热’对学术纯粹性的破坏,比如《最后的贵族?——精英文化的挽歌》,分析商品经济下传统知识分子的身份焦虑,还有《硅谷与书斋:北大人的精神分裂》,记录了学生在中关村兼职销售与学术理想之间的矛盾。”
张云起笑道:“这不就是在撅我嘛,挂着一个名牌大学的身份,在外边招摇撞骗做生意。”
初见怔了怔,随后坐起看着张云起,抿嘴认真地说道:“怎么可以这么说自己呢,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看待问题的角度自然不同,云起,其实相较于你这些年所做的那些事情,我们这些学生目前只能算是纸上谈兵,不管我们说的多么好听,都是缺乏现实生活基础的。”
说到这里,初见又想到了什么,拉着张云起的手,小脸上满是期待:“云起,你要不要也写一篇文章给我?以你的经历和角度,写出来的文章肯定会更具备现实参考意义,到时我登在下一期的《未名湖》上,也让北大的天之骄子们看看我男朋友的厉害!”
月上中天了。
未名湖畔安安静静的,碎银般的月光塞满了整个湖面。
春风吹起,柳枝轻拂湖水,漾起一圈圈涟漪,亦如此刻张云起的心。
他看着怀里初见的小脸,清澈、干净、带着淡笑,像个乖女孩,他说道:“人怕出名猪怕壮,你不是说做人要低调,脚踏实地吗?”
“不是的。”初见摇摇头,说:“我可以低调,我的云起是煜煜发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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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