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教授说放轻松的时候，宋河微微笑了一下。
他压根没把转椅放在眼里，尽管知道这东西应该挺难，但他更相信自己的体格，肯定会有不适，但应该不至于多严重。
岂料转椅一启动，不到五秒钟感觉就不对劲了！
大脑开始空白，空白中莫名其妙浮现一个白碗。
啪嗒一声，鸡蛋敲在白碗上裂开，蛋黄蛋清从鸡蛋里掉入碗中，一双筷子插进去，猛烈乱捣，将蛋黄蛋清打成一体！
宋河浑身紧绷起来，感觉自己像被打匀的鸡蛋，脑浆已经有摇匀的趋势了，肠胃开始紧绷，像有人伸手到自己肚子里，开始像洗衣服一样刷洗肠子！
“左右摇头！左右摇头！左右摇头！”钱教授连续喊着。
宋河也不确定是钱教授喊了好几声，还是自己左右高速转动听到的回音。
他死死抓着扶手，大拇指摸在急停红按钮边缘，咬紧牙关忍耐，试着左右摇头，但脑袋一摇，清洗肠子的手更用力了，开始把他的肠子拿起来翻找。
午饭顶到喉咙眼，他拼了命地咽下去，开始祈祷第一轮三分钟赶紧结束！
“滴！”
隔壁转椅忽然响起尖锐声，紧接着听到呕吐声。
宋河也连忙按了急停按钮，停下来之后摘掉眼罩，看向隔壁转椅的老婆。
两个女工作人员正轻轻拍打她后背，相晓桐脸色难看，手里拿着呕吐袋，丝丝缕缕地吐，气喘吁吁。
宋河想开口说话，但一张嘴感觉午餐又像喷泉一样涌起来，只能一声不吭脸色发苦地注视老婆。
“歇一下吧歇一下吧！”钱教授连忙道，“二位坚持了两分钟十秒，第一次上转椅能有这个成绩很不错了，很多人上来二十秒就按钮开始吐了。”
“我靠，真难顶！”相晓桐苦笑，语气虚弱。
“我舌头都硬了。”宋河深深吸气呼气。
“还破纪录呢，破个屁，能及格就不错了。”相晓桐扭头看向丈夫，苦笑道。
“六十分万岁，多一分吃亏啊！”宋河猛点头，点了一下又差点吐出来，手捂胸口不说话了。
“其实二位原本完全不用受这茬罪的，太空城又不是完全失重，只要待在模拟重力街舱里，前庭功能基本不受多少影响。”钱教授抱歉地笑道，“但没有办法，上级担心意外情况。”
“最后考核通过的标准是什么？”宋河问。
“现在标准比较宽松了，二位考的是b类不是A类，就更宽松一些。”钱教授道，“转两个十五分钟，中间有十分钟休息，结束后能判断对大致方向就算通过。”
“两个十五分钟……”相晓桐戴上痛苦面具。
“完犊子了，有的练了……这大概得练多久？”宋河问。
“不好说。”钱教授道，“快的话其实一两周也差不多了，前提是从早到晚在这不停练。”
夫妻俩相视苦笑。
门忽然被敲响，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站在门口，赫然是袁天罡和杨玉。
“请进请进！”钱教授招呼。
“院长也在啊！”杨玉挥挥手，高兴打招呼，“相院长你转了多久？”
相晓桐摆摆手，难受的还不想说话，她手里的呕吐袋刚被工作人员拿走，又给她手里换了个新袋子。
“两分钟十秒。”宋河扭头看向两个神童，摆手招呼，“你俩赶紧，坐上去转转！年轻人应该适应性更强点！”
“好，争取破院长纪录！”袁天罡跃跃欲试。
相晓桐笑了一下，低头又吐了一口，宋河连忙解开安全带，下了椅子刚要迈步，又转身扶着椅子表情扭曲，晕眩感还没完全解除，差点摔地上了。
钱教授又给杨玉和袁天罡介绍了一番，两个神童高高兴兴戴上眼罩，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呕吐袋。
“老袁，这呕吐袋谁用谁输啊！输了的回头请客！”杨玉下战书。
“好！”袁天罡信心满满，“我这呕吐袋都多余，区区三分钟，不可能吐的！”
“倒计时！”钱教授开口，“五！四！三！二！一！”
两个神童立刻在转椅上飞旋起来！
宋河终于走到相晓桐身边，和她一起饶有兴趣地旁观。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钱教授一遍遍的喊左右摇头，提醒两人完成标准动作。
袁天罡脑袋压根不动，手已经摸到急停红按钮上，表情开始大变，明显有点顶不住了！
杨玉则死死攥着呕吐袋，左右摇头，但明显不是正常摇头，而是难受的摇头挣扎。
突然，杨玉哇的一声呕吐，呕吐物飞旋出来！
“停停停！”钱教授连忙喊。
坐在电脑后的学生敲了下键盘，杨玉的转椅开始停转，但最后半圈她还在吐，呕吐物又飞出来一串。
袁天罡的手猛砸在急停按钮上，接着手忙脚乱撑开呕吐袋，张嘴就哇哇大吐，戴着眼罩看不见，压根没吐进袋子里，全吐自己裤子上了。
一地狼藉，两个神童呕来吐去。
宋河和相晓桐乐起来，本以为年轻人适应性更强些，岂料连一分钟都没撑过去。
四个研究生手忙脚乱，有人轻拍两个神童后背，有人拿来拖把清洁在地上画圈的呕吐物。
摘下眼罩，杨玉和袁天罡的眼神都放空了清澈了，仿佛吐出来的是脑浆，两人变得像小猫小狗一样目光晶莹痴傻。
“你俩确实都没用上呕吐袋啊。”宋河开玩笑。
两个神童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瘫在椅子上老半天没反应，像被枪打死了。
袁天罡和杨玉的首日前庭训练成了一轮游，休息片刻后两人直接撤退，走的时候还拿了个呕吐袋，怕半道上又吐。
宋河和相晓桐休息十五分钟，再度开转，转了三分钟之后正常停止，两人拿着呕吐袋憋了半天，成功憋住。
“可以的，你们适应能力不错！”钱教授夸赞。
整整一个下午，夫妻俩转一转，歇一歇，循环往复，精神恍惚。
晚餐食堂给相晓桐加量了，但没给宋河加量，大概是有把呕吐掉的部分补回去的意思，宋河全程没吐，于是没有加餐。
晚上夫妻俩回宿舍自习，相晓桐低头学着学着，忽然爬到床上平躺，手里拿着呕吐袋。
“怎么？还有后劲吗？”宋河连忙坐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
相晓桐难受地把脸贴在丈夫腿上，有气无力地唉声叹气，无语地抬眼看看丈夫，“老公。”
“嗯？”
“我是来度蜜月的，不是来遭罪的……”
这时候笑非常不好，但宋河实在没绷住。
“好烦人，怎么你不吐啊……”相晓桐也没好气地笑，捶打他的大腿，“烦死了！”
“你要实在难受，要不咱们半途而废一下？”宋河摸摸她脑袋，“换一套蜜月方案？”
“我也想上太空。”相晓桐说，“我字典里没有半途而废这个词。”
“那就好事多磨，关关难过关关过吧！”宋河道，“我估计转椅这项目练个一周差不多了，我走的时候问了一下钱教授，咱俩算适应挺快的。转椅后面还有个电动秋千项目，也是练前庭的，转椅练好了，电动秋千我估计也不会太难。”
……
一周后。
训练楼，前庭功能第二训练室！
五座巨大的电动秋千巍峨耸立，这可不是公园里小孩玩的荡秋千，更像海盗船或者摩天轮的精简凌厉版，十五米高的白色钢架，钢架上悬吊着小厢。
如果摩天轮转的像自行车轮一样快，里面的人是什么感觉？来电动秋千上就能体验！
四个研究生检查了一遍，钱教授按动遥控器，巨大的秋千猛荡起来，发出猎猎风啸，急速摆动！
宋河和相晓桐手拉着手，仰望秋千像投石器一样凶猛摇甩，立马有点手心冒汗。
“二位已经通过转椅考核了，但电动秋千难度更上一层楼，幅度更大，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很多人第一次坐，会直接把胃液喷出来！”钱教授说。
夫妻俩脸白了，惊恐地望着钱教授，这个“喷”字怎么听都毛骨悚然。
电动秋千停下，四个研究生分别打开两个小厢门。
“感觉像上刑。”相晓桐忍不住吐槽。
“十几米高的刑具也是少见。”宋河苦笑，“对不起老婆。”
相晓桐叹气，“都到这一步了，对不起有啥用？”
一台电动秋千分左右两个小厢，方便配重。
夫妻俩各自上了一个小厢，坐在特制的固定椅子上，手腕缠了血压血流检测计，万一直接甩晕过去，血压血流数据异常，秋千会自动停下。
安全带绑好，夫妻俩隔着玻璃遥遥苦笑，短暂的倒计时显得无比漫长。
猛烈的摇晃突然传来，宋河一下子感觉全身的血都往头顶上冲，肠子全飞起来了！
不过前面的转椅训练也确实有用，呕吐感没那么强，宋河开始前后左右摆头，找能让自己舒服的节奏。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夫妻俩手边都有红色急停按钮，但谁都没按，咬牙坚持！
四分钟、五分钟、六分钟！
宋河感觉自己有点顶不住了，但手指头摸了半天急停按钮，愣是没按下去。
终于，十分钟到！
秋千缓缓停下，小厢门被打开，宋河解开安全带，蹲下缓了老半天，这才颤颤巍巍走下去，走到隔壁小厢门口，搀扶同样腿脚发软的老婆。
相晓桐站到地面上，面无表情忍了五秒，打开呕吐袋，低头冷静开吐。
一下子就吐了半袋，钱教授连忙递给她撑开的新袋子，她接过去对着张了张嘴，又吐下一点点。
两分钟后，夫妻俩在卫生间水龙头前漱口刷牙，刷完之后可算缓过劲来。
相晓桐看向丈夫，委屈巴巴无语至极，“老公……我想要的是甜甜的蜜月！”
“错了老婆，当时咱们应该直接打道回府的，不应该留下来。”宋河愧疚地抱抱她。
……
一周后。
失重水槽训练场。
巨大的蓝色泳池，深度足以放进去一头大象，蓝水之下是一段太空城街舱的模型。
宋河相晓桐站在池边，众多工作人员帮忙，给两人穿上笨重的航天服。
穿戴整齐，两人从池边下水，缓缓下降，潜入水底开始维修太空城街舱。
“糟了，有点想吐。”相晓桐忽然说。
“不应该啊？这项目又不是练前庭的，纯粹是营造中性浮力，模拟太空出舱工作，怎么还想吐呢？”宋河奇怪。
“可能是有点条件反射了，我现在一进训练场就有点晕。”相晓桐苦笑，“给我整成巴甫洛夫的狗了。”
“可怜啊老婆，让你受苦了。”宋河内疚。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又有什么办法？”相晓桐气笑了，“好点了，不晕了，干活干活！”
许久，夫妻俩浮出水面，摘下头盔，两人头发都被汗泡亮，仿佛蒸过桑拿。
工作人员协助拖掉两人的航天服，随后把推来一台移动电子称，直接把两人航天服里的汗水倒进塑料桶里，称重。
“相晓桐，两斤半汗！宋河，三斤汗！”工作人员说。
相晓桐眼神幽怨地看看丈夫，倚靠在他肩膀上，“哪是蜜月啊，汗月。”
“对不起老婆。”宋河尴尬，“我问过了，也可以中断一阵训练，实在不行咱们就下半年找时间再来，现在练的也够多了。”
“不用，我还能挺住。”相晓桐凄惨苦笑，“中断了前面项目还得重测，不想受二遍罪了，全弄完拉倒！”
……
八月初。
清早，夫妻俩爬上飞行车，升空往东南方向去。
“室内项目剩这最后一个了。”宋河说，“这周练完，下周就能去室外项目了，也会挺辛苦。”
相晓桐躺在座椅上，头枕着他的大腿，张嘴打哈欠，面无表情。
宋河低头看看她，“怎么不说话？生气了？”
相晓桐看他一眼，明显想摆出臭脸，却忍不住露出笑容，翻了个身捶他胸口，“生气了，哄不好了！甜甜的蜜月变成苦苦的蜜月，老公你太会安排了！”
“野外训练都是两人一组，到时候有活儿都我干，你躺赢就行。”宋河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