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竑摸摸鼻子,将头转到一边去,“不会是有了什么消息,却故意不告诉我吧。”
赵与莒失笑,没想到赵竑竟然是要说这个。
赵竑如他所说,担心他派人去金国的事情惹出其他事端,让人传消息都是直接传给赵与莒,自己这个真正的主子暗藏幕后。
但是现在,他在放手一段时间后却有点担心起来。
“不是别的……”赵竑突然觉得和赵与莒谈这个有些不好意思,“我对缘子不会再有非分之想了,我只是希望她们都能平平安安的。”
赵与莒心中一紧,他竟然是担心自己会误会,而不是旁的。
他走了两步来到和赵竑并肩站立的地方,没有看向对方,而是也盯着眼前的景色,“我当然也和你一样,只希望她们平安就好。况且,如今这副模样,有什么资格去对人家有非分之想呢。”
赵竑扭过头来惊诧地看着赵与莒,这个明明比他小几岁的人,却总是带着和身份不符的沧桑。
两人将气氛聊的如枯木化灰一般死寂,赵竑拍拍他的肩膀,“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他们不知道是,赵竑的人进了金国根本就没有机会往回传消息,每日疲于奔命,找什么泞舒郡主,这些人连对手是谁还分不清。
但这些人也不知道的是,他们刚好碰到了在襄阳埋伏准备劫杀荆彬一行的高手,他们的出现也更加印证了荆彬传递的“假消息”。
荆彬当初为了保静纯几人去盐州,用普通的信鸽传了几人要去襄阳的消息,只是这么做还不够,自然要有人去做饵,索潼和梦言就是饵。
两人自然也知道这一去大概是有去无回,但身为“血净”中人,他们每个人都早就将自己视作“死士”,只要有价值,那就义无反顾。
这些事是他们三人商量好的,自然不会让静纯他们知道。
荆彬心中也不知道这两人能走多远,所以只能尽力护静纯几人到盐州,再找机会和缘子汇合。
希望索潼他们拖得时间久一些,让静纯几人更安全些。
但令索潼和梦言也没想到的是,他们只有在最开始遭到了致命的袭击,两人相互搀扶着从血光中走了出来,越往襄阳走,反而越没什么危险了。
他们还担心会不会是计谋被识破,在回援和主动出击中选择了静观其变。
三方势力的阴差阳错造就了如今的局面,任谁也猜不出自己究竟在偌大的棋盘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赵与莒在赵竑走后,又过了良久才出宫,他让车夫自己回府,而他却找了匹快马疾驰而去,没人知道了他去了哪里。
距离中秋还有几天,他此时此刻,只朝着一个目的地,想要见上她一面。
无尘观。
亦如在教授小道姑们一套剑法后,正准备去找慧娴谈谈自己最近领会的奥妙,却被一个小道姑捷足先登了。
“师叔,观门口有人……”小道姑用余光看到亦如进来后,话却说不下去了。
亦如初时还没反应过来,又往屋内走了几步才顿住,“师父,我想起来还有事情要和她们讲,我一会过来。”
慧娴点点头,亦如便出去了。
亦如在无尘观住了一年多,从受人提防到融入大家,她能感受到这种变化,自己也欣喜于此。
尽管没有人再去唤她“师姐”、“师叔”,更不会有人唤她“姑娘”,但她却觉得轻松自在。
小竹屋外也没有人再去把守,她还能将自己的剑法和浅薄的医术教授小师侄们,除了偶尔会盯着狐裘发呆,亦如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忧愁了。
但是今天,她的心突然有点慌,她冥冥之中感觉,欲言又止的事情和自己有关。
她鬼使神差地离开后又绕到另一侧,然后就听到——
“师叔,沂王世子来了,他在观门口,请求祭拜亡妻。师祖不在,师父请您同去商议,看是否要放他进来。”
慧娴也有些讶然,沂王世子,从前缘子她们在山上的时候,一年至少要和杨将军他们一同来上两次的。
自从上一次……自己都好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我就不过去了,转告师姐,无尘观想来以和为贵,师父从前都未曾阻拦过,我们今日也没有理由去拦住世子,这是我的想法,剩下的,让世界决断吧。”
云贞休养好自己的身体后就离开了无尘观,她的云游还没有结束,不过是中间除了岔子而已。
天下这么大,就算金国不让她去了,她也不是无处可去。
不过,最后还是在观内众人的强烈要求下,带上了两个小徒弟,也不去北面,而是去了大理,相对安全些。
云贞走后,观内大小事宜都有慧夫做主,但慧夫虽然顶着临时负责人的名头,却什么事都要和慧娴商量。
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过是因为年岁长、处事稳重一些,才叫师父放心,但是论道法造诣,还是慧娴更合师父心意。
小道姑快步走出了院子,亦如却盯着她的被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一年多了,没有人来找过她。
起初,她既希望赵与莒真的别再来找她,让她重归平静,但有的时候,她又恨这人真的没再来找她,就当她死了一般。
尽管师祖没有转达他在伪造的坟前说的话,但每一字一句她都听得清晰,算是一种解释和安慰吗?
可是后来,却又杳无音信了。
他,真的有自己说的那么身不由己吗?和贺氏的种种,不是谁逼着他做的。
而自己呢,去临安一遭,得到了什么?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再回到无尘观,自己失去的却太多。
不仅仅是实实在在的亲人和“家”,还有许多自己曾经拥有过的美好品质,都回不去了。
赵与莒在观门口侯了片刻,就被人带着去了后山。
亦如的小坟包就在那,赵与莒看得出来,这里经常有人来打理,不仅立了一个无字碑,周围也没有什么杂草。
赵与莒深吸了一口气,他自然不信这是亦如的墓,但是,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且慢,”他叫住引她至此的小道姑,似乎比最初见亦如的时候还要小上几岁,“请问这墓平时由谁打理?”
小道姑愣了一下,挠挠头,“好像是慧娴师伯吧,一直是她的人在祭扫。”
小道姑说完就仿佛自己是洪水猛兽一般,一溜烟跑了。
赵与莒失笑,不知是不是自己的“事迹”已经在无尘观广为流传了,现在她们说不定都当自己是负心汉的典型,用来让道姑们引以为戒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亦如在这里,是不是也每日处于风口浪尖,她会过得好吗?
自己真是没用,以为把人留在身边就能护住,结果弄得如此凄惨,最后的避难所也提供不了,让她留在无尘观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竟是自己能想到的最好的去处。
还有缘子,在临安时自己就比不上她,她坠崖,自己想找也有心无力,知道她还活着,仍是一点劲也使不出。
他无力地跪在地上,头也低低地垂着。
亦如从远处能看到他偶尔用拳去锤击地面,背脊也微微起伏,心中却猜不出,这人到底在悔恨什么。
克制住出现质问他的冲动,赵与莒在坟前跪了多久,亦如就在远处伫立了多久。
“心软了?”慧娴的声音从亦如身后传来。
不知怎的,亦如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低着头说,“不会。”
慧娴没有拆穿她,她说的不是没有,而是不会,这就意味深长了。
慧娴虽然没有过情爱经历,却见过、听过不少红尘之事,但她更心疼亦如,希望无论如何,她能遵从本心。
此时她没有深究,柔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要历,先和我去吃饭吧。”
亦如没有想到,赵与莒在这坟前一待就是三天,从未去过别处。
不知是不是他来之前就带着酒,这几日竟一直饮酒度日,无尘观自然不会让人在观中出事,也会按时送些吃食过去,至于睡觉……
赵与莒就一直睡在坟边,谁也叫不动。
更深露重,小道姑奉命给他送去被子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喊着“亦如、亦如……”
远处站着的那个人,她的心彷佛被握紧了一般,赵与莒每喊一声,心就跟着疼一下。
没出息,她自己在心里骂自己。
等赵与莒的酒喝完,终于也散了醉意,他也笑自己。
甚至不知道来这一遭是为了什么。
这不是亦如的墓,但他却觉得,亦如一定在这附近,是可以看到他的。
他如此样子,亦如也没有现身,说明还没有原谅他。
自己再说些什么都没用。
眼瞧着就要中秋了,他得回去了。
世间烟火万千,何处人月两圆?
“哎呀,我看灵芝的精神好多了。”李大姐端着盘子走进来,“快来尝尝我们做的月饼,看看吃不吃得惯。”
高道长那日如约而至,灵芝中的毒他也见过一模一样的,解药也不难配置,但更像是蝶漪的进阶版,至于高热昏睡,他又开了一副方子,当晚灵芝就退热了,当真是惊着了众人。
没过两天灵芝就像是要痊愈了一般,若不是静纯警告她装也得装的虚弱一些,灵芝真想下地跑动一下,她都不记得自己卧床多久了。
这几日李大姐和她们愈发的熟络了起来,只要没有关门,她就可以直接进来。
灵芝和静纯一个比一个嘴甜,哄得李大姐也愿意经常帮她们的忙。
“没想到在这还能吃到月饼,多亏有大姐在这了,我们才能有这种福气。”静纯接过盘子看了一眼,“呀,竟然还有不同的式样呢?”
李大姐满脸写着自豪,“我特意问过道长的,这月饼油大,有些病人不宜多吃,我就改良了一下配方,这个黄澄澄的圆型的是我们吃的,浅色的花型的是给灵芝她们吃的。”
灵芝从打李大姐进屋就盯住了那个盘子,都不知吞咽了几次口水,这时还要微微笑着轻声说,“大姐有心了。”
“蝶漪又去找高道长了?”
静纯点点头,“嗯,哥哥说去抓几只野兔,今晚给大家伙改善改善伙食。”
“行,你哥那身手没得说,我先回去了。”
正如李大姐和静纯所说,蝶漪真的按照荆彬的计划去接近高道长,最初高道长还以为这又是个想要拜他为师的,但是看过蝶漪给灵芝之前开过的药方就来了兴趣。
在得知蝶漪师从钟离夕后,高道长马上换上了一副面孔,说和她的师父是忘年交,只是当初一别,再无音信。
蝶漪不知当初师父和高道长到底是何种机缘际会,只能微蹙着眉头告诉高道长,钟离夕已故去多年。
高道长似是看淡了生老病死,点头“哦”了一声,没再多说别的,但在场的人还是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惋惜。
有了这层关系,蝶漪在荆彬的授意下几乎白日里时刻都跟在高道长身边,但却一直没有见到“宝嘉”。
而荆彬的行动也并不顺利,他虽然探过了内院的确没人把守,但他却并不能确认宝嘉的位置。
没人把守不代表没人会发现他,他可能在谋略上胜过索潼和梦言,但在武艺上,自己其实属于半路出家,可能都打不过静纯,只不过舍生忘死的时候多了,懂了一些能活命和能杀人的诀窍。
在这不起眼的山上,他能察觉到,并不是没有高手,他没有机会一间房一间房去查看,所以……一直没有什么收获。
在他着急到不如冒险一试的时候,蝶漪却劝他再等等,自己有种预感,她们会见到宝嘉的。
荆彬和静纯是十分相信她的“预感”的,毕竟她也算出缘子尚在人世。
蝶漪的确是偷偷起了一卦,刚好也被高道长看个正着,那时高道长还打趣看来结果不错,蝶漪却笑而不语。
没想到就在中秋这一天。
“师祖,宝嘉姑娘似乎颇有好转,她问是不是可以带着方子离开了?”
小道童在高道长看诊的间隙过来带话,蝶漪这是这几天第一次在高道长身边听到“宝嘉”两个字,两人并没有背着外人,看来也没有那么严密防守这个消息。
至于宝嘉要离开的事,她看向高道长。
高道长放下手中的活计,“还不是时候,你告诉她先不要急,我一会看完这几位施主就去看她。”
蝶漪的心都要跟着离开的小道童飞走了,但在高道长面前,她还是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好在她原本表情就不多,继续本分地跟着高道长看诊。
在只剩下最后一个病人的收,高道长终于开口,“一会你和我一起去看看。”
蝶漪手上的动作略微停顿,眼中也有一丝诧异,随即点了点头,没有多问,道了声“好”。
蝶漪亦步亦趋地跟着高道长进了内院,她也听荆彬说过内院的房间众多,人也多,本来以为一个女子在里面会很扎眼,没想到根本找不到。
可此时高道长却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房间前停住了脚步,蝶漪仔细打量着,发现和其他房间并无不同。
小道童似是听到了高道长的脚步声,从里面将门打开,“师祖。”
蝶漪跟着进门,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曾在桃妹说起过这个人的时候想象过她的轮廓,也曾在山上无数次幻想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
一个长相颇具金人特点的女子快步走到高道长面前,急切道:“道长,我真的觉得我好的差不多了,您再瞧瞧呢?”
蝶漪的眼睛越睁越大,她就是宝嘉?竟然是她?!
宝嘉自然能看到跟着高道长来的人,之前也会带其他的道士,但是今日,竟然带了一个……如此貌美的女子?
这个女子看向自己的眼神,很不对劲!
宝嘉顿时也忘了让高道长给自己把脉,十分警惕,“道长,这位是?”
看着宝嘉一脸严肃,高道长淡然开口:“故人的徒弟,医术精湛,我想带她来应该对你的病症也会有些帮助。”
宝嘉听到了什么医术精湛的词,但是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些,而是皱着眉问道:“我怎么觉得你有些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高道长回首,这才发现蝶漪有些不对劲,她的呼吸略微急促,这和平时她的性子十分不符。
蝶漪内心激烈地挣扎,她记得荆彬说过不要冲动,但是自己根本忍不住。
她尽量平缓自己的呼吸,“几年前在江都时,我与姑娘因一对金刀有过一面之缘,姑娘可还记得?”
!!!
江都!金刀!
宝嘉的脸色霎时白了,她见缘子的第一面不是在断崖下救下她的时候,而是在江都和缘子比武输了那对金刀。
缘子当时好像真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和一个女子一起,但是当时她眼中只有自己的金刀,哪顾得上旁人,尽管这人是个天仙又怎样。
看到宝嘉面色发白,蝶漪知道她肯定想起来了,她上前一步。
“你记起来了,所以,你是宝嘉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