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要亲自提审司徒家的三姐弟!”
李霄有些傻眼地看着对面一脸认真的石承。
“没错,李道友,石某想要挨个和他们聊一聊。”
李霄毕竟是宗门修士,心性超然,对石承的态度自然也比岭南州衙的捕快们强,但是他对太子邀请石承参与破案的做法同样颇有微词,因此难免连带着心中对石承有些意见。
见李霄面露难色,迟迟不语,石承继续游说道:“如果道友对在下不放心的话,可以陪审。”
最终,在石承的再三请求下,李霄最终还是同意了石承的提议,命人将司徒燕、司徒蝶和司徒明带到圣地核心区来,交给石承依次审讯。
石承打算按照事发当夜三名神官入塔的顺序进行审问,因此司徒蝶自然成为了第一个被提审的对象。
司徒蝶今日看上去面色不太好,她原本白皙的面庞上血色又少了三分,整个人看上去也颇为疲倦,眼眶处有些发黑。
看到石承后,她先是一怔,随后揉了揉眼睛,似乎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您好啊,二小姐,请坐吧。”石承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全然没有之前的严肃劲,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木椅,示意司徒蝶坐在那边,“我们之前曾经有过数面之缘,您应该还记得在下,请允许我以你们寒月人的礼仪再次自我介绍一下,在下石承,药师商会的银牌丹师,同时也是临月城使团的客人。”
“但妾身听说您其实是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契塔人。”从短暂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之后,司徒蝶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起码药师商会的银牌丹师是货真价实的。”石承对司徒蝶话中的讥讽显得不以为意,“请坐吧,二小姐,石某这次托李道友请您过来,当然还是为了案子的事。”
“这短短的两天里你们已经审问我三次了。”司徒蝶也不跟石承客气,她很大方地走到石承的面前,安静地在椅子上坐下,“请问石公子需要我把祭典前夜入塔的流程再复述第四遍吗?”
石承的右手轻轻地敲着桌面,大咧咧地摇摇头,“既然柳总捕反复询问三遍后依然没有找到您供词当中的矛盾,那么石某就不必画蛇添足了,我可以确认您已经为自己准备了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词。”
司徒蝶微微蹙眉,对石承这有些散漫无礼的举动看上去颇为反感。
坐在石承一旁的李霄也摇摇头,他对这次问讯本来就不抱什么期望,他也不觉得石承能问出比柳应晨更多的信息来。
“我唯一在意的是,根据守塔卫士的供词,您入塔的时间比预定流程中的显然要长一些,请问这是为什么?”
“这也是妾身已经解释了三遍的事情。妾身想要和孟副掌院好好谈一谈,希望他不要为难家父。但是孟副掌院没有谈判的意思,妾身便只好离开了。这就是我在塔内多耽搁了一些时间的原因。”司徒蝶没好气地答道。
石承沉默片刻后,他眼睛微眯,忽然一拍桌子,喝道:“撒谎!”
此言一出,不仅李霄吓了一大跳,司徒蝶的面庞更是再无一丝血色,她本就看上去柔弱的身躯居然颤抖了起来,仿佛下一息就会散架一般。
从问讯开始一直态度热情的石承此时终于恢复了他严肃冷静的面容,他锐利的目光逼视着脸色惨白、手足无措的司徒蝶,不紧不慢地说道:“在这起案件中,存在着大量的因果,而这诸多因果中的‘因’,都要归结到你们魏国朝廷与司徒家合办本次遗世塔祭典的决定上来。”
“石道友,呃……此言何意啊?”李霄整个人几乎要从自己的椅子上起来了,他小心谨慎,又语带急切地向石承询问道。
司徒蝶默然不语,但是她的头更低了。
“李道友应该很清楚我说的是什么。”石承倚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响指,接着说道,“遗世塔祭典以往一直由司徒家承办,朝廷鲜少干预,但唯独这一次祭典,却派了太子殿下亲自前来干预过问。事出反常,必有原因。据石某多方了解,大魏朝廷和青云宗似乎是看上了传说中供奉于遗世塔内的圣徒骨玉,但是李道友,石某认为,你们真正的目的恐怕也不会如此单纯吧。”
“呃……这……”李霄一下子有些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您不方便说的话,可以等想告知石某的时候再开口。”石承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姑且暂称它为遗世塔中的秘密吧。但是无论如何,根据石某此前多方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孟副掌院显然是急于获得这一秘密的,而且直到死前也没有丝毫的头绪。李道友,请问石某说得对吗?”
李霄叹口气,点点头,默认了石承的说法。
“石某一直相信一个说法,即便是疯子,也不可能采取毫无动机的行动,只不过疯子的动机,在常人眼中往往令人无法接受罢了。言归正传,当我们审视凶案中的一切线索,尤其是疑犯和证人的供词的时候,我们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要检验证词中展现的那个世界,是否是一个合乎动机与行为逻辑的世界。”
“李道友。”石承伸出手,朝着李霄摆了个“请讲”的手势,“我们都代入孟副掌院的视角想一想,当你正在为遗世塔内的秘密毫无头绪、焦头烂额的时候,眼看着祭典明天就要召开,而今夜正好有个可能知晓秘密的司徒家的重要人物来访,并提出要跟你谈判。你觉得,你会放过这一机会,将访客拒之门外吗?”
司徒蝶轻轻呻吟了一声,她苍白的手紧紧地扶着木椅的扶手,以确保自己的身体不会软倒下来。而她的额头,已经隐隐地渗出冷汗。
李霄恍然,他一声低呼,随即转过头,用满带着质疑的目光逼视着司徒蝶。
石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司徒蝶,他很清楚这种时候要如何给对方施加压力,身高五尺六寸(本书中一尺等于现实世界三分之一米,一尺等于十寸)的他也无疑能做到这点,“所以蝶小姐,可以请您解释一下石某的疑惑吗?当然,如果您拒不回答,石某也无能为力,但这无疑将大大增加你本人,或者再往大处说,增加你们司徒家身上的嫌疑。”
“我奉劝您最好还是实话实说。因为我还有证据从侧面佐证我的推论。死者孟田济的尸身验状显示,其后颈处有受击打的痕迹,这很有可能是他在给某人开门后,在引着访客往一层内殿走的过程中遭人从后袭击时留下的。这一线索也能从侧面说明,孟副掌院可不见得是种会把人拒之门外的冷漠人。”
“我……我……”司徒蝶嗫嚅着,石承一通连珠炮似的提问让她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紧紧地攥着双拳,额头上的汗珠已经流了下来。
“蝶小姐,难道孟兄是被你杀害的!”李霄是个直性子,激动之下很容易想到什么说什么。
“不……不是我!我没有杀人!”司徒蝶激动地为自己辩解,“他……我……”
“那你为何不对我们实话实说?”
“我……我要怎么说……”仿佛是心中的堤坝瞬间崩溃,司徒蝶俯下身子,居然掩面痛哭了起来。
“蝶小姐。”石承见状,脸上的表情骤然变得温和,他缓缓地坐回椅子中,调整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一改方才步步紧逼式的质问,转而用温柔的口吻劝说道,“我敢在这圣地里向你们的神保证,这里只有我和李道友两人。所以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如果事情的真相涉及你的隐私,我们会在办案的过程中尊重它。”
“我……其实是……”
忸忸捏捏了好一阵子后,司徒蝶才仿佛是扔掉了一切一般,捂着脸哭诉道:“其实……那天晚上,我是想把自己给他……你们可能不知道……孟田济那种疯子……如果找不到塔内的秘密,真的会把爹爹和姐姐逼死的……我……实在没办法……”
…………
“原来是这样。”
结束了对司徒蝶的问讯后,石承翘着腿,倚靠着椅背,双手抱在胸前,啧啧叹道:“据司徒蝶所说,当晚她想要主动诱惑孟田济,以私下换他对司徒家网开一面,但是遭到了孟田济的当面斥责,无奈之下,最终只得离去。这也是她在塔内多耽搁了一些时间的原因。”
李霄的面色有些尴尬,他多少也知道,所谓朝廷、青云宗和司徒家和和气气地合办本次祭典只不过是表面上的一层画皮罢了,私底下为了得到遗世塔的秘密,孟田济这个青云教的狂信徒可是对司徒家用了不少出格的硬手段,一些行为甚至太子萧承和都有些看不下去。
经过这次问讯后,李霄对石承的偏见已经如早春的冰雪般消融无踪了,他发现自己似乎得重新认识一下这位西陆来的丹师,看来太子殿下同意此人参与调查,确实不是异想天开之举。
“石公子,您看,司徒蝶这次的供词,究竟是真是假呢?”不知不觉间,李霄对石承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谦和客气了很多。
“谁知道呢?”石承耸耸肩,他面对李霄也干脆不藏着掖着了,不演了的他懒得再以临月城使团客人的身份伪装自己,“我们契塔人曾有一句诗,叫‘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注1】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李道友,接下来,请三公子司徒明过来吧。”
注1:出自白居易的《放言·赠君一法决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