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头兽——帝国境内至少有数万种能被这样称呼的野兽,但其中多数恐怕都不能吃,否则格洛克斯便不会如此受欢迎。
在养殖格拉克斯兽的流程尚未正规化的年代,人们甚至愿意每周都死上一些人,也要让这些强壮且性情暴躁的动物留在他们的世界里.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不是吗?
但顿斯A-2的双头兽不太一样,确切来说,是很不一样。
生活在此界养殖场中的双头兽们普遍性情温和,消化能力极强,肉质鲜美的同时还有极高的营养价值,而这完全不符合自然进化的模式,因为它们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任何能够抵御威胁的手段。
因此,目前最符合认可的一种推断是,大概曾有某位没能留下姓名的生物贤者,或精通基因调整的地下改造者出于未知的目的在遥远的过去改造了双头兽们的祖先,并一步步将它们调整成了如今的模样。
否则,实在是难以解释这些生物是如何在顿斯A-2过去恶劣的自然环境中生存下来的。
而现在,闻名遐迩的双头兽肋排的香气正弥漫在整个宴会厅之内,侍者们已经将这道菜端上了桌,煎炸至刚刚好的鲜嫩肋排在浓厚汤汁与少许蔬菜的搭配下安静地等待着刀叉的降临。
值得一提的是,它们体积不小,哪怕对于原体而言也不是两三口就能解决的菜肴.
如此看来,马库斯·克伦斯基的确是位手艺精湛的厨师。以凡人之躯烹饪如此巨大的食材,还将火候掌握得这样精妙,也难怪他如此受追捧。
只是,肋排虽好,餐桌上却无人进食。
直到十来分钟后,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从宴会厅外响起,一位身披奥林匹亚式长袍的女子推开门,走了进来。
她头发花白,眼角满是皱纹,而她并非单独前来
一位穿着简单的黑白二色长袍的巨人就跟在她身后,走入了宴会厅。
侍者们从外面轻轻地关上了门,原体们缓缓起身,以迎接奥林匹亚的僭主与第十九军团的原体,科尔乌斯·科拉克斯。
“是什么拖慢了你们的脚步?”佩图拉博率先迎上去,眉头紧皱地问。
卡莉丰推开他搀扶的手,躬身行礼,对帝国的半神们表示了她的歉意,也将缘由缓缓道出。
“抱歉,诸位。我们来的路上有些拥堵.似乎是发生了交通事故。”
“没事就好。”佩图拉博沉声说道,又搭上手,并站到她身边。
这幅姿态引来了可汗的低笑,巧高里斯人侧过身,用肩膀撞了撞站在他身边的顽石,笑道:“你觉不觉得他现在很有趣?”
罗格·多恩目不斜视地说:“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是啊,没事就好,卡莉丰女士。”另一人赞同了佩图拉博的话。
说话之人一改此前纵酒大笑的姿态,原本敞开的衣衫合拢了,散开的白发也再度收拢。
他温和地微笑着,向女僭主点了点头,甚至还开了个小玩笑。
“其实,我听到您和科拉克斯恰好遇上时,还以为你们会突然从空气里蹦出来呢.眼下虽然来得迟了点,但至少是正常地走了大门,这点可是非常好。”
科尔乌斯·科拉克斯默不作声地看了过去,恰巧与凤凰对上了视线。
后者对他露齿一笑,大步走了过来,马上开始替久别重逢的兄弟整理仪态——当然,他也没忘记谴责群鸦之主这随意的着装。
“袖口要挽起来,腰带要收紧,袍子不能拖地你看看你,科拉克斯,如此重要的酒会怎么不去换一身好衣服呢?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带来了很多我私人的珍藏吗?现场替你改一改尺寸又不是难事。”
科尔乌斯·科拉克斯极其罕见地叹了口气,认命般抬起了手,好让彻莫斯人抚平他长袍上的细节。
只是,他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站在人群后方的卡里尔,而后者正操纵着一块数据板。
莹莹蓝光尽数没入那对诺斯特拉莫人独有的黑眸,没泛起半点波澜。
他眉头一皱。
卡里尔放下数据板,朝他看来,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而科拉克斯已被围绕过来的原体们淹没,也再难以说点什么。
片刻之后,十三位原体尽数入座,就连某位残疾的囚犯都拥有了自己的座位。卡里尔、卡莉丰与塞勒斯汀三名凡人尺寸的宾客则坐在桌尾,在加高的椅子和小楼梯似的脚垫的帮助下用餐——没有办法,和巨人一起生活就是要忍受这些不便。
大审判官与女僭主倒是早已习惯,但作为狱卒前来的修女却十分难受,拘谨而小心。
她本来是不该、也不想参加这场酒会的,可她的职责还未结束,九头蛇之首欧米伽的审判一天未曾开始,她的工作便要继续一天。每一日,她都必须监视欧米伽,且记录下后者的行为和言语.
想到这里,她甚至都有些没了胃口,尤其是当她抬起头就能看见囚犯的微笑时,这种没胃口便深化成了一种难以忍受的恶心。
她的异状很快便被发现,独臂的角斗士关心地询问了一番,随后叫来侍者,将她送往了休息室
小小的插曲过后,宴会便继续进行。
各类菜肴接连不断,取代鲁斯精酿的美酒轮番登场,其中以针对原体体质强化过的马库拉格葡萄酒居多。
罗伯特·基里曼为此小小地自得了一番,甚至起身举杯,宣称五百世界产出最好的酒——他的这番言论很快就被伏尔甘、圣吉列斯和可汗共同镇压,就连科拉克斯都找他喝了两杯。
很快,在酒会开始前不久还忙于工作的书记官便解开了他执政官制服的领口,眼神发直地盯着桌面沉默不语。
显然,鲁斯的精酿并非这世间唯一能让原体喝醉的酒。由此来看,基里曼先前的话倒也不算自吹自擂。
就在这样热闹的气氛中,卡里尔端着他尚未吃完的半盘肋排,慢慢地来到了欧米伽身边。
囚犯放下手,让那对挥舞不断的刀叉小小的歇息了片刻,随即微笑着询问:“怎么了,叔叔?”
卡里尔没有说话,只是将肋排递给他,然后转过身,走向现已无人的露台。
蛇首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感到身下传来一股推力——他的轮椅竟开始自发移动,带着他跟上了卡里尔的脚步。
原体们不约而同地对此事保持了缄默,唯独洛珈·奥瑞利安有些忧虑。
他的表情很快就招来了某人的不满,那人不容分说地伸出手,抓住他的肩膀,强迫着他看向了自己。
莱昂·艾尔庄森语气冷淡、神色却关心地询问:“你怎么样?”
“我——”
“说话。”雄狮催促道。“这是家宴,洛珈,说什么都可以。”
“是啊,兄弟。”圣吉列斯微笑着看来。“这是家宴。”
长桌上的热闹暂且远去,露台之上,千米高空的寒流吹拂而来,将欧米伽单薄的衣物吹得上下翻飞。
体质已大幅减弱的蛇首不得不将手中肋排暂时搁置在腿上,理了理领口,这才感到好受了些许。而带他来此的人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手,让他将餐盘递给自己。
欧米伽依言照做后,便看见他大快朵颐,一口接着一口地吃光了所有的肉。
直到盘中只剩下骨头,卡里尔方才放下餐盘,将它搁置在了露台的圆形小茶几上,语气如闲聊那般缓缓开口。
“来了多少人?”
“我不清楚,叔叔,这次行动可不是我的命令,是他们自作主张。”蛇首笑着回答。“但大概不会少于五百人吧,我想。”
“真是大手笔。”
“谬赞了,不过只是潜伏和渗透的老一套戏码罢了,老狗长不出新牙.您不打算问问我有关塞勒斯汀的事情吗?她刚才的情况可不能用单纯的压力大来解释。”
卡里尔微微侧头,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我用得着问吗?精神暗示对你而言可不是什么难事,你有得是时间给她暗示,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只是,你认为现在就是那个时候了吗?”
欧米伽仍然笑着,神情却有些黯然,不似作伪。
“当然不是,但我没得选。他们已经行动了,我可不想让这位可敬的女士在事后受到牵连。”
卡里尔面上的似笑非笑逐渐地转变成了嘲笑:“牵连?什么牵连?你不会觉得有人能够找她的麻烦吧?”
“这谁也说不准,叔叔,这世间总是蠢人居多。而我已经快死了,恐怕这场家宴之后,您就要带着我去见他了,对吧?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行也善吧。总之,我不想再看到一个无辜者因为我的关系而蒙受不幸了。”
“说得很好听。”卡里尔点点头。“但是,行动永远比言语更具说服力——告诉我,他们准备做什么?”
“大概是制造骚乱,并趁机救出我吧。”
“你觉得他们办得到吗?”
欧米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我是疯了,但不是痴呆或变蠢了,叔叔。他们要是能办到这件事,混沌恐怕早就被我们掐死了。”
“所以,这是一次送死行动。”
“是的,毫无疑问。”蛇首的表情终于变得认真了些许。“而您刚才已经将这件事通知下去了吧?我对审判庭办事的效率很清楚,大概再过十来分钟甚至几分钟,他们就会通知您,事情已经解决是这样吧?”
“不。”卡里尔摇摇头。“我没有通知审判庭。”
欧米伽眉头一挑:“是吗?那想必应该是由我兄弟们各自带来的安保力量来处理此事了?您不觉得这会闹出太大的动静吗?”
“也不是,你又猜错了。”
这一次,欧米伽沉默了非常之久,久到他几乎在寒风中变成一座肃穆的雕像。
他低声开口:“康拉德?”
“不,他这会正在荒原里和马格努斯与莫塔里安开另一场宴会呢他们不能来参加这场酒宴,但至少可以小聚一会,这是难得的休息时光,我可不会让他在这个时候出去干活。”
“那么——”欧米伽困惑地皱起眉。“——我想不到是谁了。”
你当然想不到。卡里尔怜悯地想。
他来到蛇首身后,灵能之光一闪即逝,第八军团的骸骨巨人就这样以一种荒谬的形式重现于世。
他抬手抓住欧米伽,动作轻柔地将他从轮椅上拉起,随后纵身一跃,从露台向下坠去。云层被撕裂,阳光洒在他们肩头,风嘶吼着掠过眼前,将一切都撕扯成模糊的景象
欧米伽咬牙撑着,顶着那股由内向外而生的彻骨寒意,在风中嘶哑地开口。
“我们要去哪?”
“去见我的帮手。”卡里尔低沉地告诉他。“去见你的父亲。”
蛇首瞳孔猛缩。
又一阵狂风袭来,他们的身影在大厦之外消失不见。
——
赛罕,继承了古老名字的第二十军团的一员,训练有素且经验丰富的他此刻正双膝跪地,头颅低垂。他的武器已自然地落在了身体两侧,剑刃尚未染血、子弹不曾出膛,他的身体甚至都没有进入完全的战斗状态.
无独有偶,另外四百九十九个第二十军团的潜伏之蛇也同样如此。
他们中鲜少有人穿着完整的动力甲,多数人都穿着轻便的、后来制造的合成甲或干脆不穿,这是长期潜伏下来必要的代价,而此刻他们既然出现在这里,便意味着已经做好了牺牲的觉悟。
按理来说,他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放弃战斗。
但是,现实世界不会和人讲道理。
“不必战斗。”那人在不远处对他们说道,口吻出奇的缓和。“已经没有必要再流更多血了。”
真的吗?真的如此吗?帝皇?赛罕忍不住在心底发出疑问。
一秒钟,或许更短的时间后,他所询问的对象以灵能之音回应了他。
+是的,第二十军团的赛罕.今日,我不是为了杀戮而来。+
蛇沉默良久。
+可是+
+我知道。+
赛罕惊愕又慌张地抬起头,看向那人,直到好几秒后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行为有多么愚蠢——是啊,他可是帝皇,有什么谎言瞒得过他?
而那人摇了摇头。
+你又错了,赛罕,我被欺骗过很多次我不是神,也当不了神,上当受骗自然是在所难免。等待吧,赛罕,你的基因之父快要到了。+
+您是要杀了他吗?+
+我为什么会杀死自己的儿子?+
+他是叛徒我们都是。+
那人笑了起来,货真价实地笑了。迎着从天而降的黑影,他再次开口。
“今日,我不想谈公事。”他说。“这可是个好日子,怎么能让公务侵占这点来之不易的时光呢?”
+因此,他今日不会死,赛罕,哪怕他是叛徒。+